晚膳前谢傅也从宫里回来了,他这几日忙着清理从朝廷领回来的封赏,也是早出晚归。
四人难得齐聚,便一起用了晚膳。席上谢傅询问了谢长安近几月的功课,在父亲面前,谢长安竟是沉稳安静的,得到了较为满意的答复,谢傅稍稍颔首。
而后又提议道:“明日起,谢宁便与长安一起去校场锻炼。身板过于瘦弱,需要增强体能。”
慕容雪也表示赞同,只是有些担心谢宁的手伤,想缓几天,谢宁自己却表示不碍事,上了药就没事了。
于是没等谢长安表态,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回去时,谢长安不似白日那般多话,难得沉默,谢宁便问怎么了。
谢长安没答话,身形左摇一下,便在靠栏边坐下,夜色降临,飘零的白色雪花星星点点散在他乌黑的发顶,格外显眼。谢宁无奈,只好并排坐下。
“你喜欢这里吗?”谢长安问。
“为什么这么问?”谢宁不解。
“每日除了功课和武艺,一点儿新意都没有,这样的生活很乏味。”谢长安道。
谢宁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才道:“如果我告诉你,我以前过得都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你所说的乏味生活我做梦都不敢奢求。”
谢长安转头注视着他,眼里有惊讶的情绪,“你从前很苦吗?”
谢宁摆摆手,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有一个小孩,他出门给母亲抓药,路上他遇见了一个老乞丐,老乞丐那里有一堆被人丢弃的烂书,小孩很想要那本《孟子》,老乞丐说要十钱,可小孩身上只有十六钱,给母亲抓药要十五钱。小孩就想了个方法,向老乞丐借书,一钱一本,自己看完后再还来,老乞丐看他可怜,就答应了,此后小孩便成了那里的常客。小孩看完了一本又一本,就这样过了一年多,老乞丐却得恶病要死了,临死前老乞丐说把书都送给小孩。小孩很感激,把书抱回了家中。可没几天,家里的书突然都不见了,原来是几个小混混号称书是自己的,说小孩偷了他们的书,嘲笑他穷买不起书,只会偷。小孩解释了,小混混却说乞丐怎么会有书。最后将小孩殴打了一顿,说他的手贱,专用来偷书,就拿将钻到在小孩的手指划了一条大口子,还十分恶劣的把抢走的书一把火烧了。”
“没了?”
“讲完了啊!”
“书肯定不是小混混的,他们就是为了欺负小孩!”谢长安语气有些急躁,若是那几个小混混在身前,怕是要直接揍上去,“那你手上的疤……”
谢宁举起右手,大拇指摩挲着食指指腹,道:“只有这一条,其他的是做木工时不熟练划伤的。”
“实在是太可恶了!”
见他忿忿不平的模样,谢宁笑着摆摆头,他没讲的是,过了几月,那些个小混混的房子在一个雷夜,莫名其妙着了天火,死的死,伤的伤。
谢长安问:“那你的母亲呢?阿母说‘无父无母’是……”
谢宁道:“我阿娘在几月前就失踪了,她疯疯傻傻的,不认路,我那日做完活回去的晚,她不在家里,整个镇上找遍了也没有。我也没有父亲,从出生就没有。”
谢长安此时此刻竟不知如何是好,按理来说他应该安慰谢宁一番,可是眼前这人平静如水,仿佛说得是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与下午时抱着自己母亲哭泣的谢宁大相径庭,最后只好轻轻拍了拍谢宁的肩膀,以示宽慰。
谢宁并没有把谢长安的情绪当成一回事,他这凄惨的身世大多数人听完都会唏嘘一番,没啥大不了的。
继而谢宁转移话题道:“我的故事讲完了,你不讲讲你的吗?”
“我?”谢长安指着自己,“我能有什么故事。”
“我到这里不过几日,已经听过小公子不少英勇事迹了。”谢宁打趣道。
“什么英勇事迹?恶名还差不多。”谢长安撇嘴。
谢宁忽然凑近,紧盯着谢长安,一脸好奇:“既然如此,那么小公子就告诉我吧,比如‘御蛇’什么的……”
谢长安挑眉,有些不好意思,无奈道:“我不会御蛇。”
谢宁:“可不都说是你御蛇恐吓廖夫子吗?”
谢长安:“这只能怪他自己,身上整日都有一股沉香,我不过知道他怕蛇,给那几条小花蛇丢进他房里吓吓他,谁知竟爬到他身上去了。”
说完谢长安还十分无奈地摊手,“从此我就臭名昭著了。”
谢宁没想到是这样的真相,两人视线相对,而后齐声笑了。
谢长安起身道:“早些安置吧,明日卯时起,你可不要赖床啊!”
谢宁点点头,望着谢长安摇晃的发尾消失在夜雪中,方才转身跨进了屋里,睡前又擦了一遍谢长安送的药膏。
前两日,因着环境陌生的缘故,又或是来自心底的不安全感,谢宁是久久不能入睡的,他不知谢傅为何会选择收养自己,从记事起谢宁就知道自己是不幸的,所以不管怎样他还是很感激谢傅和慕容雪。
炭火尚有余温,轻软的鹅绒被也很舒服,今夜他似乎能好好入眠,但肯定不是被子的功劳,毕竟什么样的脏乱环境谢宁也生活过,只是今晚上格外的安心。
屋内一夜安眠,屋外大雪纷纷,呼啸的寒风似野兽濒死前的悲鸣,可任凭它如何嘶吼,也无法潜入这暖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