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中午,皂角香吸引了云惊秋的注意,抬起叶片看过去,发现病秧子捋起袖子正在洗衣裳。
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凡人洗衣裳的他瞪大双眼,好奇地看着衣裳被搓出泡沫,然后入水一泡,衣裳上就干干净净的。
晏辰安长得好,哪怕重病缠身也不减其周身气质,干起这些活计也赏心悦目,看得他眨巴了下眼。
夏末秋初,午时的日光还很强盛,对于常人来说是个凭空生出燥热的时候,但对于晏辰安来说却恰好。
他将先前被弄脏的衣裳全部重洗,心下不由生出几分无奈,那身侧不远处投过来的视线实在明显,视线的主人不知遮掩,明晃晃地盯着他。
默默摇头,也不打算揭穿某个小妖怪,任其就这样盯着。
云惊秋舒展着叶片,目光不肯移开,但心里却在挑三拣四。
这病秧子一看就力气不够,怎么能打得过别人?
长得挺高,但看着一点都不壮实,连一道天雷都抗不过,根本比不过老虎精。
性格太过恶劣,竟然拿药汁折磨他这个萝卜精,实在可恶!
杂七杂八地数落劈里啪啦地砸在晏辰安身上,令他背后莫名一冷,心中无奈更甚。
虽然他并没有见过小妖怪现形,但就往日的相处来看,定是这小妖怪又在背后说些什么。
拧干最后一件衣裳的水,他起身晾晒,视线若有似无的往萝卜那里看,而后轻笑一声,心下有了计较。
正在努力挑刺的云惊秋丝毫不知道自己要倒霉,看那蓝蓝白白的衣衫晾在绳上,他忽然动了动根须。
他的衣裳是不是也该洗一洗?
虽然还未在现实中化形,但已经尝试过幼崽身体的他蹲在土里默默思考,那件雪白中衣肯定脏了,等以后化形了,他定要这病秧子给他洗衣裳。
而且要他当着自己的面洗,还要用好多泡沫。
正在晾衣的晏辰安忽觉肩上一沉,似乎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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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晏辰安不用出门,刚发过病,他趁着大好的天气躺在院中椅子上假寐。
微风吹过,周围一切都很安静,没有人打扰。
忽然,他掩着眼睛的手动了动,耳边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动。
诧异侧头,正正好看见一颗嫩白的萝卜抖着根须试探着往厨房跳,像是知道自己要干的事不适合大摇大摆,所以小萝卜跳上一步就要抖抖叶片观察他的反应。
刚好那小妖怪又跳了一步,叶片晃动要往他这边看,晏辰安迅速闭上眼,手搭在眼上做出遮挡日光的动作。
确认病秧子没有看到自己后,云惊秋赶紧又往前跳了两步,根须扒着台阶用了全身的力狠狠一跳。
咚——一颗萝卜栽到了台阶上。
云惊秋摔得两眼昏花,却不忘扭着叶片去看躺椅上的人,看到病秧子躺得好好的以后才长长松了口气,安稳躺好。
躺得四平八稳的晏辰安闭着眼无奈叹气,这声音他还听不见的话,跟聋了有什么区别。
但只是想想那小妖怪受到惊吓的反应,他就躺得更安稳了。
等到身后声音彻底消失,他勾了勾唇角,心情也不由自主好了起来。
自中毒以来,这院子还是第一次有人气,虽然这个人气来自于一个连化形都没有的小妖怪。
罢了,看在自小妖怪来后,他身体好上一点的面子上,等他死后,院子就留给小妖怪,免得这个脾气不好的小妖怪无家可归,融入不了凡世。
丝毫不知道自己多了个院子的云惊秋正在扒着桌子挑拣吃的,光靠吸收日华他什么时候才能化形?
所以他决定开始吃东西,凡间的植物虽无法生出灵智修炼,但也是有着一缕生气的,而生气对任何妖怪都是大补。
原先不吃东西,不过是因为他不愿意罢了,反正他能吸收日华,做什么去伤害同类,但现在不一样了,他马上就要被拔出来做萝卜饼了。
吞掉一颗桃子,他小声念叨着对不起,又吸收了一颗李子。
那老虎精教过他的,什么来着?
哦,死道友不死贫道,没错,死桃子不死小萝卜。
将桌上的果子一扫而空,他满意的用叶片拍拍肚子,饱了。
顺着原路返回,将自己埋入土里前,他瞟了病秧子一眼。
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吹来的风也不那么燥热了,而那病秧子跟睡着一样,躺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云惊秋翘着根须看了他一会儿,在下一阵风吹过他的叶片时狠狠一拍土,嘴里骂着自己多管闲事,身体却又爬了出来,一跳一跳地蹦到了屋里。
片刻后,一个被毯子完全罩住的萝卜蹦了出来,而后站在椅子前使劲一顶,毯子砸到了晏辰安身上。
云惊秋没想到动静这么大,登时吓了一跳,要不是他没有毛,现在肯定炸成一团毛球了。
缩在椅子下等了片刻,发现病秧子没有醒来,他就又跑了出来打算速战速决。
扒在椅子扶手上,用叶片夹着毯子往上拉,这动作本就不好用力,他还要时刻注意着病秧子的动静,实在心累。
呼——长舒一口气,云惊秋险些坐扶手上,扒着叶片恶狠狠瞪了一眼病秧子,他又在心底给病秧子记了一笔。
嘴里一边唠叨着这算是照顾这个凡人了,天雷可不能再劈他了,一边找角度试图从椅子上下来。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身体,那只手有些凉,搭在他的萝卜身上还动了动。
“!!!”
云惊秋吓得叶子都直了,根须绷得笔直,一动都不敢动。
“萝卜?”
身后病秧子那模模糊糊的声音传来,像是在梦中呓语,不太清醒。
“还在做梦啊,都梦到萝卜了。”
云惊秋恨不得点头赞同他,一个胖圆的萝卜硬生生被他拉长了许多。
“嘶——”病秧子捏了捏萝卜,略带疑惑道:“这萝卜怎么长得不太对?”
云惊秋:“!!!”没有,是你眼睛有问题!
所幸病秧子很快就又睡了过去,刚才那三句话像是从梦中惊醒后的短暂清醒。
云惊也顾不上动静大了,连忙把自己从病秧子虚搭在他身上的手中挣脱,连滚带爬的回到了自己的坑里,头一埋,两耳不闻窗外事。
而刚睡过去的晏辰安睁开了眼,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毯子,唇边笑意更深了。
将毯子上的小萝卜印拍掉,他侧眸看向小妖怪,心情甚好。
这小妖怪受惊吓的样子和他想的一模一样,这般胆小,真叫人怀疑谁才是那个妖怪。
算了,逗也逗了,今日就不浇水了,好歹也是他半年内唯一没养死的萝卜。
日渐西斜,橙红夕阳染透天边的云,吹起的风也凉了起来。
吱呀一声,晏辰安起身,臂弯里搭着叠好的毯子往卧房走,虽外面不算冷,但他的身体不太受得了。
云惊秋埋了大半晌的脑袋,听到声音才缓缓露出一只眼,悄咪咪地观察病秧子。
一切如常,那病秧子似乎并没有发现院子里的萝卜活了,还是照常做饭煎药。
叶片微动,一股怪怪的味道熏得他只想用叶片将自己包裹,什么情况?
他又探出了点头,伸着叶子偷看,然后发现原来是那病秧子在做饭,那股味道就是从灶台那里传出来的。
似乎明白了什么,翠绿叶片做出扶额动作,他没脾气道:“这病秧子不会连饭都不会做吧?”
没等他博弈出一个肯定的答案,晏辰安就端着两盘黑乎乎的东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