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连钰端起茶盏，轻轻吹去水面的浮叶，道：“抬起头来。”?? 当姬羽苏那张脸倒映在卫连钰瞳孔中时，卫连钰饮茶的动作一顿，像是被什么吸引去了，只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姬羽苏这张脸，而姬羽苏低垂眼眸，自如地任由她这般打量着。?? “你倒是很像一个人，”卫连钰一边说着，目光却并未从她脸上挪开。?? “我想……”姬羽苏缓缓开口，“或者我知道殿下说的是谁。”?? 卫连钰蹙眉，有些迟疑道：“不可能，她早就死了，连着她的孩子一起。”?? “不，”姬羽苏摇摇头，“她的孩子还活着，只是世人不知罢了。”?? 姬羽苏提起衣裙，膝行两步来到卫连钰身前，“我以这个秘密为担保，望殿下信我。”?? 姬羽苏和她母亲生得极像，尤其是那双眼睛，像一只在尘世游刃有余的狐狸，她眼中的志在必得让卫连钰开始重新审视她。?? “那你说说，你能给我带来什么？”?? 姬羽苏仿佛早就料到她会如此问，道：“至高无上的权力。”?? 卫连钰不作声，似乎是不信，而姬羽苏也不着急，她继续道：“以殿下的手段，自然早就摸透我的底细，我如今冠以姬姓，师承姬涛，相比那群蠢人，民女更应值得殿下信任。”?? 卫连钰轻笑一声，“你口气倒是大。”?? “民女知道殿下不会轻易相信，不过民女有一计可解殿下燃眉之急。”?? 卫连钰锐利的眼神扫过她，蓦地带了些危险的意味，道：“你怎知道我眼下急于什么？”?? 姬羽苏乖巧地伏地跪拜，“恕民女斗胆揣摩殿下心意，您将心思放在韩王殿下身上，可惜韩王殿下不幸，而您既然毫不隐瞒对韩王的钟意，自然是有底气在的，乐阳公主驸马出身奚家，其外祖乃是一方豪绅，可单凭钱财并不够，还需要兵。韩王既去，私兵一事亦然不便遮掩，董阔在时尚且能遮掩一二，如今迟迟按兵不动，终有一天会暴露。”?? 姬羽苏话一出口，整个房间静得落针可闻。?? 过了好些时候，直到外面的夕阳渐渐散去光泽，卫连钰才淡淡开口：“你倒是聪明。”?? 姬羽苏暗自松了口气，道：“不过是民女的一些拙见，既然想得到殿下信任，又怎能遮遮掩掩。”?? 姬羽苏并非不会藏拙，只是如今局面她不得不将这块布完全扯下来，将自己的聪明摆在了明面，毕竟眼前这个女人也曾掌握大权，怎会轻易相信她一个小姑娘的话。?? 终于，卫连钰摆手示意她起身，“那你有什么方法可解此事？”?? 姬羽苏忍着双膝的酸痛起身，语气仍如常道：“私兵不入折冲府，自然也没有军籍，上面查不到，可屯兵需要的不只是人，还有粮、地和金银等，尤其是若是迁去他地，比如誉王殿下所领的都护府，大量过所文牒也会引人注意。民女有一计，便是去繁就简，留下忠心不二的士兵，其余遣散归家，每过半月便让留下来的士兵分别慢慢朝北行进，在誉王殿下遥领之地扎营，待时机成熟再在附近招兵买马。”?? 卫连钰轻笑一声，“你这是在为本宫铺路还是誉王？”?? 姬羽苏道：“此举看似壮了誉王实力，可他们并不忠于他，没有您的差遣，誉王与我也无法调兵遣将，再者我们若有反心，他们也能调转剑锋直指我们。”?? 卫连钰沉思片刻，似乎有些认同了她的想法，但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献出好意，必定事出有因。?? 只见她再次将目光落在姬羽苏的身上，“那你想要什么？”?? 姬羽苏很是干脆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口气倒是不小，”卫连钰冷哼一声，“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民女只是有些小计谋，自然没有那个本事，一切还要依仗殿下。”?? “行了，”卫连钰摆了摆手，“下去吧。”?? 姬羽苏讶异地抬眸看了她一眼，只见卫连钰已经闭上眼休憩，心下一紧，但多说无益，姬羽苏只好行礼拜别。?? 她不知何处出了差错，卫连钰似乎仍不相信她，尽管心中有些不甘，但也不得不先行离去。?? 可就在她踏出房间几息之后，忽然一名宫女打扮的女子将姬羽苏拦住。?? 只见她恭恭敬敬向姬羽苏行礼道：“殿下口谕，奴婢司云今日起随您左右。”?? 姬羽苏瞬间明白了卫连钰的意思，她换上笑容，“有幸得殿下赏识，民女与誉王当为殿下差遣。”?? 敌人的敌人便是同仁。?? 既然元夏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逼宫为帝，他元晔自然也能顺应民心举兵反之。元夏盯他盯得紧，他自然不敢有所大动作，但这不代表他会坐以待毙。?? 借权的道理，赵清晏不明，但元晔却是通晓。?? 元夏登基对于元晔和卫连钰都是长久的威胁，卫连钰失去元柏这颗最大的棋子，她一直怀疑是元夏所为，毕竟她的所为已经触及元夏逆鳞。?? 元夏的太子之位来之不易，同样也来的不是时候。先太子的死不仅朝堂哀痛，更是举国闻之拂泪，他的贤良、恭谦、学识无一不令人称赞，他还喜好修史，如今覃纯与温俨铭所撰的《六朝史记》，起初亦有他的投注。他爱民如子，时常代宣和皇帝私访各地，哪怕巡至穷苦之地他也没有丝毫怨言。?? 更有甚者，他是崇德皇后的第一个孩子。若非一场意外，他的太子之位牢不可破，可无人料到，这样一位令无数百姓爱戴的太子却死于落水后的一场风寒。?? 早在崇德皇后逝世时，他一病三月，或许是病根早已如附骨之疽盘踞在他的筋骨间。?? 他的逝去，整个大顺都为之哀恸。宣和皇帝为他悬置太子之位多时，直到群臣进谏重立太子，而无论谁坐上这太子之位，迎接他的则是笼罩在先太子背影下无数的审视。?? 元夏很清楚这一点，六年的太子生涯他如履薄冰，他忍受着宣和皇帝的忌惮，也要防着一双双觊觎这个位置的眼睛，他的猜忌心不比宣和皇帝少半分，这也是元晔在他登基后沉寂至今的原因。?? 元柏死了，朝堂上支持韩王的人再不甘心也只能歇气，元夏没有了这个阻碍，加之逼宫时有钱权，有萧扬和岭南的兵力支持，且在乌月举兵攻打这一节骨眼上，无数机缘将他推上了这个高位。?? 元晔起初并未意识到自己于元夏的差距有多大，直到姬羽苏点醒了他，除了蓄势，还须师出有名。?? 而草船借箭，也得先有船。?? 最快的办法就是卫家这艘船，元柏运气不好差之一步，但他元晔也是天潢贵胄，他身上同样流着元氏的血，为何就不能让这艘船停靠在他的渡口？?? 卫连钰至此长居荐福寺，宣称为大顺祈福，一是对元夏无声的妥协，必要时刻退一步才不会将路走窄，二是在此之前，元晔就已暗中拜见，话里话外透露出他的野心。?? 姬羽苏今日来求此锦被一床，她无非也是借坡下驴，想看看他们究竟有何本事，可今日一见，她却敏锐察觉，姬羽苏似是与元晔一心，却又不似。但总而言之，她要这两个年轻人明白，就算这权借出去了，卫家仍是在他们之上。?? 可笑是皇家，祖孙之间也能如此陌生。?? 天色将晚，雨仍旧淅淅沥沥地下着，似乎在洗刷着阴谋溅起的灰尘，清净的圣地本不应有红尘沾染，却遍布着诡计。?? 燕国公孙璋在翌日完好无损回到府中，只是面容憔悴不似往日荣光，回府之时孙邦和孙承文等一众子女都在，见父亲憔悴神色，都不由得心中一紧。?? 尤其是孙承文，他知道这里面有萧扬的手笔在，他不敢妄动，若是被孙家发现，不死也得脱层皮。?? 但所幸，整个孙家没有人愿意将多的心思放在他身上，而他自然也不关心孙家最终如何，毕竟孙家的兴亡与他无多少干系，若兴时他不曾受益半分，亡时他自然不愿承此磨难。?? 他来京城承了卫连钰的恩，而卫连钰要他潜伏在孙家，做孙家这棵大树的蛀虫，只因她的野心大到连燕国公府都要尽在她的掌握中。?? 孙家的钱庄遍布四海，而孙承文最善谋财，他出现在卫连钰的面前，无疑是给她递上了一把恰到好处的刀，奚家还有奚安旭祖父的基业几乎装着大半数剑南的财力，尽管董阔倒台，也未能给他们重创。?? 卫连钰的计谋便是用钱权压制钱权，哪怕两败俱伤，卫连钰也不必担心奚家势力过大将手伸到阗安来，好一招一石二鸟，令孙承文自叹不如。?? 直到孙璋让他们都散去时，孙承文只恭敬行了个礼，客气道了声“父亲注重身体”便转身离去，可刚离开没多久，孙邦从身后叫住他。?? “你身边怎么不见我上次给你的那个小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