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扬愣了须臾,“长琴!”
杨准在抵达丰州的第二日便开始盘查北境出入的一切事宜,江端则替他收集来以往所有的账册。萧扬抵达丰州早,因而丰州以及以东城池中,所有有关出入境的东西尽数被人看管,以防有人趁机从中作梗。
也在一行人安顿下来后,江端将春华带到了萧扬面前。
彼时,萧扬望着有些面熟的妇人,一处记忆深处的血脉开始突突直跳。
当春华从怀中摸出一只簪子时,萧扬宛如五雷轰顶般被钉在原地,迟迟无话。簪子上暗红的玛瑙光滑如新,栩栩如生的孔雀仰首长鸣,似乎在叙述着往事旧情。
“怎么了?”江端见状不对,走过去时发现萧扬眼睛有些发红。
萧扬却仿佛没听见,兀自抓起那支簪子,声音颤抖道:“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
春华眼眶倏地一下就红了,她重重在地上磕了一个头,“殿下,我是春华啊,夫人曾经的婢女,夫人当初便是让奴婢带着此物去寻国公……”
春华将那日她同江端讲的话尽数告知了萧扬,甚至将李荣可能与孙家沆瀣一气一事也一并说来。
江端的手被萧扬紧紧握住,他能明显察觉到萧扬在抖。
“靖平。”
“果然,”萧扬怒极反笑,“我查了这么多年,居然真的是这帮人……”
“靖平,此事需从长计议,不要冲动,”江端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可他怎么冷静得下来,十二年,多少个漫长的日日夜夜,那个夜晚就像梦魇一样深埋在他的记忆里,每每回忆起,就像有一双手将他拽入深不见底的水潭,让他喘不过气。
狭窄的暗道里,他捂着年幼的萧毓的嘴,咬着牙不让自己也发出声音,他透过顶上木板见的裂缝,清晰地看见母亲不愿让自己成为威胁父亲的筹码,撞上敌军的弯刀。
她微笑着,鲜血从她的脖颈处喷溅而出,染红了她的衣衫,血淌在地上,如墨落纸,洇开成一朵刺目的血花。
可怜年幼的萧毓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哥哥会无声地哭泣,他只觉得这一晚很嘈杂,昏暗的暗道压抑得人喘不过气,他只记得第二日没有了母亲温柔地叫他起床,也永远不会再有。
萧扬想等那些人走后带走母亲的尸骨,可没想到乌月人会一把火烧了府邸,萧毓被吓得哭起来,萧扬怕再引来乌月人,届时两个人都跑不掉,母亲是为了保护他们才赴死的,萧扬知道他们必须活着,他们要活着回家。
他们披着难民的衣服,朝着未知的方向跑出城,不知摔了多少个跟头、淋了多少雨,才找到长兄所在之地,萧恺闻言后立即派人去寻母亲的尸骨,可那时怎么来得及,整间府邸都被烧成了残垣断壁。
“当年母亲身边的护卫都被调离,我们以为是敌人攻进城来了,就一直躲在家里,我当时不理解既然敌人入城,为何这些人不保护母亲,后来母亲的另一个婢女浑身是血地跑进来,让母亲和我们快走,母亲本想带着我和萧毓躲进暗道里,可那时已经来不及,她只能把我们推进去,自己则引开敌人。”
日落星升,檐下的灯笼发出幽幽的光,照在两人的身上,零星的雪花悠悠飘转,落在地上转瞬即逝,枯枝的影子如利爪般盘在脚边。
“能够调走母亲身边护卫的只有父亲,我当时不知情,只知道是父亲间接害死了母亲,我恨透了他,不愿意见他,因此也没有问他为何要调走那些护卫,父亲一直愧疚没有让母亲留在阗安,他以为我是因为这个恨他,可那时我根本不想同他讲话,后来我查当年之事也不想再问他。”
江端坐在他身边,静静听着他讲,仿佛窥见十几年前那个孤立无援的少年。
“那天过后萧毓留在了父亲身边,而我就一直跟着远在另一方前线的兄长,可不久之后粮草迟迟不到,眼见粮草即将枯竭,我们都慌了神,只能先从附近城池买来一些,可也远远填补不了空缺,走投无路时我想到一个人。”
见萧扬顿住,江端道:“无妨,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萧扬苦笑一声,“其实这十几年来,我大多数行事皆是皇帝在身后操控,十几年前我就明白,他想让父亲和兄长都死在那场战役里,剩两个幼子,他可以完全掌控萧家,可我知道他的计划有弊,若萧扬落败,他仍不敢明面上对付卫、孙、裴三家,他还需要一个挡箭牌。于是我连夜赶路,眼睛都不敢闭,一路回到阗安,冒着死罪的风险求他施以援手。”
江端望着他的眼睛,道:“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多年来你从未支持过任何一位皇子。”
萧扬点点头,“可后来,我还是去晚了一步,兄长不幸身死,父亲身体每况愈下,萧毓尚且年幼,萧家摇摇欲坠。”
江端默然,须臾他起身,轻轻揽过萧扬的后颈,将他抱在自己怀中,轻声道:“若夫人在天有灵,她看到萧家未衰,其子有成,一定会欣慰的。”
萧扬没出声,只是顺势回抱住他,心中的枷锁重重地锁了他许多年,希望渺茫到连他自己都觉得不会再有结果,不曾想十几年后的今日,破碎的记忆一点一点拼凑出曾经的真相。
可要扳倒孙家何其困难,兴盛一百余年的世家大族,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也是因为如此,皇帝最先动的便不是他们,萧家为首,下一个估计就是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