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朝堂的气氛也是十分严肃,以至于谁来领兵一事让众人吵得不可开交,但这是其一,其二是此番乌月来势汹汹,连高启云都被重伤,可见此行有多危险,那些熟读兵书的高官大臣之子,也无一敢请缨。无形之中令人悲哀,阖朝廷上下竟然找不出一个将帅之才。
翌日,也不知是否是感知到什么,江端处理公务时一直心不在焉,心中也一直惴惴不安,没由来的心慌让他干脆撂下了手中事务。
快至宫门口时,江端倏地停下脚步,那一刻他仿佛明白了自己在担心什么。
雪色茫茫中,那人从马车上下来,依然是一副闲散雍容的模样,可眉头却不见舒展,两人眼神交汇的那一刹那,仿佛周遭都安静下来。
尽管看见对方,两人眸中都有一瞬的惊讶,但无需多言,他们都知晓对方在想什么,因着时间紧迫,两人只得匆匆擦肩而过,眼看着萧扬踏入宫门,江端心中落不下的石头也落下了,他比谁都聪明,不必询问萧扬此时何故进宫。
江端独自撑伞回头望去,只见胥阳替萧扬撑着伞走在宫道上,萧扬的发丝落了几片雪,宽厚的脊背在此刻显得身形有几分孤寂。
而他心中的那个预想正在一点点勾勒成型——
“……二十七年冬,梁国公二子萧扬受命,出任安北节度使,合鱼符伐乌月……”
十二年,整整十二年,他终于冲破了阗安城的樊笼,却是冒着无法生还的险境。
他即将为他付出一切的国家,走上一条生死未卜的道路。
随行的还有萧毓,很久之后萧扬已经不记得当初他说了什么才让宣和帝同意萧毓前去,但他知道一点,哪怕他死了,萧毓就算不及前人,也要挑起大梁,不能为萧家留下任何令后人诟病之处,哪怕赴死,他们都要站在前面。
“其实这么多年来,我对萧毓不算纵容也算不上严厉,我不祈求他高官显爵大富大贵,只希望他平安健康地过一辈子,有什么我这个做兄长的替他承担。”
安宁的雪夜里朔风徐徐,院中干枯的枝叶披着一层雪衣,萧扬与江端对坐温酒。
他始终清楚自己的使命,朝堂粉饰太平,他如果不韬光养晦、隐匿暗流,他和萧毓无法相安无事至今,萧毓的顽劣或许也是他为此的不得已之策。
萧扬受命领兵在他们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萧家历代守卫大顺江山,前人的威望历久弥新,尽管有人担忧他的能力,但更多人觉得他若是败了,便有更好的理由弹劾他,若是他死在战场上,便不费吹灰之力使得萧家就此落败。
“但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好的兄长,既想要他平安一生,却又担心若我不在,他独自面对那些可怎么好,祠堂里的牌匾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我想要他成为大顺的栋梁,可又希望他平凡,我从来没有了解过他真正想要成为什么人,”萧扬自嘲地笑了笑,“我就在这左右为难中照顾了他十多年,说起来也快,他今年也要及冠了。”
“靖平,”江端微微叹了口气,“你已经做的够好了,人会在不断的磨难中成长,萧三公子总会有自己想走的路。”
如他一般,曾经他也是个喜欢躲在兄长身后享清福的人,但故事的最后,他已经不太能想起来曾经美好的日子有多快乐。
“我这一走,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萧扬坐到江端身边,侧头去亲他。
亲友离别江端经历过无数次,但他坚信萧扬永远不会离开,如今的离别只是暂时。
江端主动去吻他的唇,“没关系,我会等你回来,但你一定要平安回来见我。”
萧扬凑近江端耳边,半开玩笑道:“那要是我缺胳膊少腿回来了怎么办?岂不是就配不上咱们芝兰玉树的江常侍了。”
江端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揪住了萧扬的耳朵,让他不得不正视自己,道:“你在质疑我还是在质疑你自己?”
萧扬只好立刻低头认错,从前互不相干时他怎么没发觉江端这么容易生气,而且面对他时,有时候明明心里腼腆得不行,表面却摆出一副冷淡高傲的模样。
“过年的时候就没法陪你了,到时候你可以去阿姐家,我已经跟她讲过了我俩的关系,她很喜欢你,若是你叔父腿脚不便,我让他们去你的椒溪院,人多热闹些。”
江端心头一热,没想到他已经连怎么过年都替他想好了,这样他不必再独自度过万家灯火阑珊的漫漫长夜。
“好,我知道了。”
“放心吧,等爷挣个功名回来娶你。”
江端失笑,“行。”
“看来我得让周夫人好好打理一下那些铺子了,看到时候够不够娶你。”
“我哪有那么金贵,之前那五千两……”
萧扬蹙了下眉,“那怎么能算,江常侍一副字画都令多少人求而不得,何况是整个人呢。”
等到那时候,估计萧扬摸一把口袋都只能掏出几个铜钱来。
江端笑而不语,只勾住他的脖颈去回应落下来的吻,寒冷的雪夜独见这一方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