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流放的队伍重新朝着远方行进,夕阳西下,落日熔金,背着各自罪名的人沉默地朝前走着。
重山远隔,客居他乡,无人知晓之后的日子是何模样。
后来宋哲卿在左迁途中写下一首《谢江常侍京郊送别》,其情哀婉,其志不失,尾联“啼鸟一声惊破梦,忽醒老树又逢春”更是为后人传诵。
目送宋哲卿离去后,江端再次翻身上马,可目光仍是追随着宋哲卿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清。
“回去吧,世子,今日多谢了。”
两人骑着马晃悠悠地踏上归途。
萧扬笑了笑,道:“看不出长琴还是这般重情之人。”
江端回道:“我初来阗安时,便结识了敬贤,这几年有他的相伴,我的日子也不再孤单,与其说我们是相互扶持的知己,倒不如说我很感激他。”
萧扬静默须臾,轻声道:“那若是有朝一日我也将离去阗安,你也会这般伤心吗?”
闻言,江端竟有些不自主想说“会”,可喉咙像是被谁扼住一般,发不出声。
他没有看萧扬,垂眸静了半晌,终是道:“我会在京中祈祷世子平安归来。”
“我也就权当你在关心我了,”萧扬嫣然一笑,“你也应该还没吃饭吧,不知道江常侍有没有兴趣赏个脸。”
江端欠着萧扬的情,也不好意思婉拒,便点头说好。
“既然是欠着世子的情,该是由我请世子才对,世子想喝哪家的酒?”
萧扬认真想了会,“富春坊柳家如何?”
江端笑道:“那便听世子的。”
红霞烧尽,光线慢慢消失,两人在渐浓的夜色下一路谈笑着回到阗安。
夜深人静,月上枝头,再回到椒溪院的江端忽然就觉得并不大的小院竟有些空荡荡的,分明过去的晚上,两人都睡得早,并无多少交流,除了偶尔来了兴致,在院中饮酒对诗。
寻常的夜晚似乎顷刻间就不寻常起来,他望了望那间或许几年都不会再亮起来的小屋,离别的惆怅似乎比见到宋哲卿的那一刻更浓郁了。
他叹了口气,回到自己的屋子,他燃起灯,目光落在一张黑字红印的纸上——那是椒溪院的房契。
他在黄夫人回到阗安之时,就买下了椒溪院,他本想在今年宋哲卿生辰那天,将它作为礼送给他,可是终究还是没能等到。
当年宋哲卿一句玩笑话,他却实实在在记在了心中,只是他没有买给自己,而是将主人换成了宋哲卿。
他知道自己终究会有离开阗安的一日,无论生死,他都不会留在这里,因而椒溪院可有可无于他来讲并无多大意义,倒不如把它留给宋哲卿,至少还能留存下曾经的回忆。
江端轻轻拿起房契,默默看了须臾,又将它收捡好,他想等宋哲卿回到阗安,再送给他也不迟。
而江端不知道,韩忱也同他一样,辗转反侧了半宿,突来的变故打得他们措手不及,人世间的无常怕就是如此。
忽然一阵敲门声传来,随后门外响起张仁怀的声音。
“长琴,是你回来了吗?”
江端收回心绪,打开房门,道:“叔父。”
江端扶张仁怀进来坐下,只听见他沉重道:“听闻敬贤那孩子被贬去黔州了。”
江端沉默片刻,道:“敬贤性直,或许我们早该想到的。不过叔父不必担忧,敬贤还年轻,一定会有回来的那一天。”
张仁怀惋惜道:“可怜这孩子,你之后说话也要多注意些,别让人抓了把柄。”
“是。”
不过这却猛然提醒了江端,除了宋哲卿,他还得再看着一个人——温俨鸣。
昔日温俨鸣高中探花后,曾来椒溪院拜谢过他,两人时隔多月再次对坐饮茶,具体说了什么江端已经记不太清,但他唯有一件事他记得清楚,孙景山对温俨鸣颇为看重,将他收入史馆之中,协助覃纯撰写《六朝史记》。
温俨鸣提及此时很是欢喜,覃纯博学,通晓古今之事,乃史书撰写之大家,温俨鸣算是了了自己的心愿。
如今情形下,也不知史馆之中是否还安宁,不过孙景山如今既为监修国史,应是尚能压得住其中矛盾。可温俨鸣初来乍到,许多隐晦之事都不明白,若是争执起来,就怕落得个和宋哲卿一样的结局。
张仁怀之后的话,江端没再听进去,而是盘算着何时再找温俨鸣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