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崇德皇后尸身不入皇陵,人们以为是宣和帝恨她,又或者是因为崇德皇后母族的滔天大罪,但百般猜测终究都只是猜测。
没有人知道崇德皇后会长眠在这一片竹林中,青山为枕,落叶为伴。
她名中有一“潇”字,像她自己一样,本应纵马潇洒畅游四海。
家族与皇宫困了她太久,多少长夜漫漫,风雨如晦,她像人偶一样任凭摆布,她是安国公的嫡长女,是太子的太子妃,是皇帝的崇德皇后,可这短短一生,她从不是自己。
或许只有死后,才能得这一片寂静。
“二十五年了,”宣和帝淡淡开口。
“那这二十五年皇上可曾有一刻后悔过?”
郦寻似乎忘记眼前这人是九五至尊,语气并不显得有多客气。
宣和帝良久无言,一阵清风卷过,竹叶簌簌的声音仿佛在催促他回答。
二十五年,碧落黄泉,足够忘记一个人的模样和声音,他的目光落在冰冷的墓碑上,徐潇纵马过街与他第一次相遇的场景,他却仍清楚地记得。
“我也不知道,”宣和帝的声音仍是没什么起伏,让郦寻不禁疑惑他来此究竟是为何。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度开口,“你说,她如果还在,会支持我的决定吗?”
朝堂的事郦寻多少也听说了,但他不关心,“皇上还是在乎当下为好。”
宣和帝望着郦寻,“你还是在恨我当时没让你带走她吗?”
郦寻沉默了良久,“是或不是还有什么意义呢。”
两人话不投机,不论是二十多年前亦或是如今,交谈几句也只换得良久的沉默。
那些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在曾经都没能说得清楚,如今又怎么说得清楚?
“那你郦家百年基业,是打算放弃了吗?”
郦家世代行医,郦寻的祖父曾官至太医署令,到了郦寻这一代,也不曾有过衰落。
“我有一个徒弟,她会替我传下去的。”
“好,”宣和帝点点头,“若她有意,太医署的书库为她敞开着。”
“替她先谢过皇上的好意,不过她在外行医,一年半载估计回不来。”
“无妨。”
只待了片刻,宣和帝便离开了,若是徐潇的魂魄尚在,估计也不想再看见他。
徐潇曾经诅咒他终将身无一亲,享无边孤独,可她的诅咒并没有灵验,他子孙满堂,掌中山河十年清明。
那日他从睡梦中惊醒,忽然想起这已经是徐潇去世的第二十五个年头了,年少往事消泯在时间的长河中,回首之时已过经年,兰因絮果,其中是是非非谁又说得清楚,谁又真的通透。
清风徐来,竹海翻涌,簌簌声仿佛在窃窃私语,他阖目静听,忽然发觉自己几乎快忘了徐潇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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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二十七年,春。
皇帝下令,委以中书令孙景山重任,主持变法,变革旧制。
不出半月,法令陆续面世,朝堂内外掀起轩然大波,不过开渠一事皇帝并未提及,倒是他留下众臣的那日,但凡迎合皇帝的人都未能得到重用,不少人虽有不解,却也不敢妄作非议。
“荒唐至极!”
谏议大夫陈舒严一甩衣袖,怒气冲冲地朝着同僚道,身边的人都摆摆手,示意他别生气。
“这孙居泰明显是不把我们这些老臣放在眼里,那粮法上写着,减少官粮储存,还予农户,改收幼苗,将幼苗给流民种,我问你,这流民懂种粮吗?还有,那减少了官粮,发大水后有多少还在?简直是胡作非为!何况那户部是做什么吃的,莫不然他一人掌局得了!”
有人忙去捂他的嘴,“安良啊,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这有何不妥,有本事他去皇上那参我一本。”
“好了好了,别吵了,”坐在上首的徐沛终于开了口,“我劝了皇上那么久都没能劝动,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他要真做的好,利于大顺,他便是这大顺的功臣,他若是做不好……”
那便只有清君侧了。
众人面色凝重,都安静了下来。
“可难不成就让他这般嚣张下去?”
徐沛默然,但身边人却是按耐不住,“我听闻国子监里的学生为此事快闹翻了天,要不然咱们趁机给它添上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