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裴两家结亲的日子是皇后亲自定下的,裴家的女眷皆在阗安,男人们只有裴昭回了京,眼下是两党纷争的节骨眼,裴正辕作为江南兵力主帅断不可能在此时回来。
“你嫂嫂还要在家照顾孩子,你二兄便一人风尘仆仆赶了回来,原本你三兄也想来,但被你父亲拦住了,想必也是有难言之隐,”裴姝的母亲严秀桦守在裴姝身边,不舍地望着裴姝。
梳头婆正一下一下梳着裴姝的头发,嘴中还念念有词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裴姝脸上抹着海棠粉,头上绑着红绿线,她静静望着镜中的自己,良久无言。
“如今你嫁了去,便好好相夫教子,孝敬公婆。”
婢女为裴姝插上珠钗与细钗,又细细检查了她脸上的红妆。
“卫家虽然是世族高门,但我裴家也不低,你父亲征战在外,名声远扬,有委屈便同我讲,不要自己一味忍着,世子是个好孩子,母亲相信他会对你好的。”
婢女为裴姝穿上翟衣,衣摆上漂亮的翟鸟栩栩如生,内衫红艳如火,衬得本就美艳的姑娘如天仙一般,当穿上最后一件青色的广袖上衣时,便意味着新娘妆成。
“母亲不在你身边,要好好照顾自己。”
婢女送来喜扇,而严秀桦握着裴姝的手,强忍住眼泪,万般不舍地又絮叨了好些,而裴姝咬着唇,也努力收回眼泪。
周围的婢女婆子也似有不忍,但又不敢出声催促,直到裴嫣红着眼来到两人身边。
“母亲,阿姐,吉时快到了,世子已经在外面了。”
“好……好……”严秀桦颤抖着手轻轻拍着裴姝。
裴姝接过婢女呈上来的喜扇,尽量将声音控得四平八稳,“母亲,保重……”
裴嫣撑开一把红伞,身边的女娘们纷纷向天空抛着米粒,意为开枝散叶,因为裴家只有裴姝与裴嫣两个女娘,这些女娘们要么是不远千里赶来的表姊妹,要么就是裴姝在阗安的朋友。
裴姝的余光落在她们身上,有为她祝福的,也有哀伤的,她也看见了二兄的身影,裴昭在裴家大门静静等待着她。
短短的时辰里,她脑子闪过许多画面,有幼时在这个庭院里骑在父亲肩头玩耍,有和尚还步履蹒跚的裴嫣放风筝,还有和好友游湖赏春……都是曾经自由的日子。
她与卫霄随时自小相识,却并不熟悉,但与其嫁予一个自己连见都没见过的人,她似乎又幸运很多,不至于盲婚哑嫁。
“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她想起那些居于深宫的宫女们,又何尝不怨自己的命运,这十余年自由时光,她也知足了。
她跨过马鞍,泪落下来,又掉在地上消失不见,门外的催妆诗已经念了两首,她望见高头大马上的那一抹鲜红,深深吸了一口气。
裴昭将她送上轿子,眼圈微红,他低声道:“若有委屈,记得告诉兄长。”
帘子落下,外面的喧嚣与她隔绝,她看不见严秀桦抱着裴嫣痛哭,看不见裴昭转过身时强忍的忧伤,也听不见外面如麻雀叽喳的讨论声。
“要我说,就卫家那大夫人的性子,不知这姑娘嫁过去是福还是祸啊。”
“但人家毕竟姓裴,那大夫人看不起谁也不能看不起裴家啊。”
“这你就不懂了,那大夫人爱子如命,这两人之后要是有什么不好,大夫人还不是得向着世子。”
“要我说,那卫家世子也是个性子软的,他们家今年不是还死了一个卫将军嘛,听闻世子想继续查,可还不是被怕夜长梦多的大夫人拦了,说白了,这世子也是个懦……”
有人连忙捂住方才说话人的嘴,“你小点声,待会被人听见了,你吃不了兜着走。”
各种声音淹没在人潮里,随着迎亲的队伍缓慢流动。
平远侯府红绸鲜艳,喜气洋洋,两人拜过天地与父母双亲后,卫霄忙着关照来客,其中有高官大臣,有官卑职小之人,有的是真心携着祝福来的,也有的是曲意逢迎。
萧扬来时,卫霄望着悠哉悠哉的他和萧毓,苦笑道:“来了啊。”
萧扬手中转着把折扇,笑道:“是啊,不过又给你送了份礼。”
“上次不是送过了吗?”
“但这份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黄柏木的画?”
萧毓讶异道:“卫兄厉害啊,这都能猜出来。”
黄柏木的画作在大顺称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只是这人行踪不定,画作也甚是稀少,因此得他一幅画比登天还难。
“你怎么买到的?”
“说来话长,我知道你喜欢,你亲事还未定下的时候,我就已经托人找寻了。”
“你有心了,”卫霄叹了口气。
萧扬也不打扰他待客,“我和萧毓先进去坐会,需要帮忙我就让他过去。”
萧毓幽怨地瞥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怎么自己不去?
此时庭下已经有了不少人,谈笑声此起彼伏,萧扬出现时,便有不少人上前问候,而跟着身边的萧毓匆匆与他人寒暄几句后,也跑开了。
萧扬懒得管他,便由着他去,萧扬走过石桥,随便在长廊下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他半个身影倒映在湖中,微漾的波纹模糊了他的影子,却仍能看出影子主人的风姿。
夏日的夜晚总要来得晚些,水浸皎月,清辉交错,江端与韩忱并肩站在石桥边,韩忱正与身边大理寺同僚交谈着什么,江端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