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端倒是一脸云淡风轻,道:“世间书法风流浩如烟海,韵道之妙千人千面,陈大人也是书法名家,这一点想必阁下是明白的。”
江端话外之音卫燃似乎听出来了,只见他笑了一声,道:“是啊,陈大人之书是我等望尘莫及的,但若说这世间万种书法风韵皆为妙,那若无评准,岂不是连三岁孩童之书也要算是稚童风流呢?”
江端总觉得卫燃话中有话,果不其然,卫燃又道:“既然江常侍已是我大顺臣子,不管是书法之风还是为人之风,当也与大顺方骖并路才是,你说呢江常侍?”
江端心一沉,他知道卫燃对于当年之事心有芥蒂,西京陷落时,大楚皇室唯他一人活了下来,卫燃一贯秉承着斩草除根的念头,可当他还没来得及将最后一件“战利品”收入囊中,一道圣旨将江端从亡命之徒直接变成宣和帝麾下之臣,卫燃虽明面上不节外生枝,但心中还是淤着一股气。
江端知道卫燃在挑衅他,但他明白一味逃避只会显得他懦弱,迟早有一日两人沉积的怨恨会爆发,不过今日幸亏在这太液池,卫燃再如何盛气凌人也不可能闹在天子面前。
江端刚想说些什么,一名黑衣男子不知何时已穿过人群走到江端身边,徐徐朝众人一行礼,不卑不亢道:“我家世子说,江常侍所书乃世间一绝,曾经多少文人墨客、富商巨贾争相求得,如今被某些风韵束缚实在令人寒心,世子为表诚意,愿以千金购得江常侍今日所书。”
“……多少?!”顿时周围议论纷纷。
那黑衣青年又重复道:“一千两黄金。”
在场之人无不变了脸色,一时人声鼎沸,一向处变不惊的江端也愣住了,他开始在脑海中回忆有关眼前这名男子的印象,试图明晰出他口中的世子是哪一位。
可江端死活想不起来,而人群中似乎有人认得这男子,江端依稀听见人群中有人谈论到萧靖平,而韩忱也欣喜地拍了拍他的肩,道:“是萧世子啊……”
韩忱一句话直接印证了江端在人群中所听见的,江端风平浪静的外表下一颗心脏狂跳,也不知是经历过方才的剑拔弩张后的心有余悸,还是素不相识的萧扬出手解围。
而卫燃怔了片刻后,立马反应过来萧扬这是在给他难堪,一时怒火中烧,他与萧扬向来势同水火,明面上虽不至于针锋相对,可暗地里给对方使绊子没人比两人更会。
但眼下在太液池,是皇帝的地盘,他不能明面上冲萧扬发难,于是卫燃强忍着一口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最后那名黑衣男子转身向江端俯身行礼,恭敬地道:“若常侍愿意,在下即刻将此带回去了。”
江端被沸反盈天的喧闹声与烟火声闹得头脑有些发胀,他也不愿意长时间待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于是还未来得及细细思考就稀里糊涂地点点头。
随后那名男子便携着他的字迹离开了,韩忱倒是十分高兴,直到离开大明宫后,嘴里还一直念念有词,似乎在怒斥卫燃又似乎在庆幸萧扬的相救,只是江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凌冽的寒风将江端吹得清醒了些,随着思绪的不断清晰,江端总觉得有些受之有愧,一千两黄金不是小数目,他原以为萧扬是开玩笑,后来细细回想起来,萧扬既然派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许诺,那必然不是玩笑话。
“诶长琴,你怎么不走啊?”韩忱一时忘了神,回头一看发现江端离他已有十步之远。
江端静静站立了须臾,越想越觉得不妥。
“长琴!你去哪?!”
韩忱双目圆睁,望着江端突然转身往来的方向跑去。
“讼真,你先回去,我还有事!”
韩忱张了张嘴,但他又觉得江端应该听不见了,便住了口,叹了口气。
江端在雪地里一路奔去,直抵灯火通明的大明宫外,此时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江端焦急地四下找寻,却怎么也不见他要找的那个人。
终于,丹凤门外,他望见一身蓝色衣袍的萧扬正慢条斯理地俯身钻入马车。
或许今夜经历了太多事,江端已然有些疲惫,脑中还未思考好措辞,江端就迈步寻了过去。
“世子殿下……”
萧扬闻声掀开车帘,刚刚一路跑过来的江端脸颊泛红,发丝与衣领上都落满了细雪,寒风虽然将碎发吹得有些凌乱,可这张动人心魄的面容却在雪的衬托下越发俊美。
“……江常侍?”
萧扬与江端只有几面之缘,即便江端亡国之臣的身份足够令人遐想,可他却丝毫不关心,今夜萧扬不过就是想借他之手治一治卫燃,卫燃前些天在龙武军公然违抗他的命令,他还没来得及找卫燃算账。
“今夜多谢世子解围,”江端俯身长揖。
萧扬闻言一笑,道:“解围算不上,一千两而已,只要卫方寒不高兴,我就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