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端心知,那是北衙六军的统军萧扬。
纵观阗安,萧扬一直是一个很微妙的存在。在十几年前与乌月族人的最后一战——观乌山战役中,大顺与乌月族双方都死伤惨重,尽管大顺获胜得享多年太平,可作为战场主力的萧氏一族却人丁凋零,大为受挫,只能居于湖城四大家之末。
萧扬的父亲萧廷忠在观乌山一战中身受重伤,回京后一直抱恙在府,很少抛头露面,但由于战功赫赫,宣和帝特封其为梁国公,在战场上为国牺牲的萧氏族人也都受到追封,受世人敬仰。
观乌山战乱时,萧扬仅十五岁,也是在这一年,他失去了母亲、兄长和两个叔父,三位堂兄中也只活下来了一个,如今还远在千里之外的苏州,彼时萧家只剩下他与父亲,还有刚刚两岁的弟弟萧毓。
萧家班师回朝后,宣和帝以萧廷忠抱病且萧扬与萧毓尚还年幼为由,从萧家人手中夺走了西北兵权,至此,萧家势力一落千丈。
或许是看在萧家多年为国尽忠的份上,宣和帝特封昔年只有二十岁的萧扬为北衙禁军统军,尤为关照,弟弟萧毓也受到恩庇。
可是除了皇帝的恩惠,这些年萧家与其余三大家的利益往来越来越少,宛如一座孤岛,门可罗雀,即便众人表面上毕恭毕敬,可背地里却是宣扬萧家气数已尽。
萧廷忠常年抱恙,许多出头露面之事几乎都压在萧扬一人肩上,而萧扬年轻气盛,不少人不愿向他折腰,可他官高又是眼下皇帝身边的红人,很多时候又不得不低头哈腰请求萧扬帮忙,做足了假惺惺的姿态。
萧扬懒得理会那些闲言碎语,只管做着京城的风流公子,有人投其所好,献了不少娇艳娘子,却又都被萧扬拒之门外,让人碰一鼻子灰,而有人看不惯他奉公行事时的狠辣之风,几番上书弹劾,可宣和帝都置若罔闻,人们怕他存报复之心,却不知萧扬懒得搭理。
兴许是街上人来人往,萧扬未曾注意到有一道视线正注视着他,他抬起头,几缕清辉从雾霭氤氲中探出,苍茫云海似乎苏醒了些,几分暖意让他的心情很好。
只见江端的目光在萧扬身上停了好一会,直到人走出自己的视野,江端便抬手关上了窗户,或许是不小心劲使大了,“砰”的一声引来旁边人侧目。
“抱歉,”江端微微一笑。
丹凤门下,以元晔为首的众人按制纷纷下马,由于元晔的伤腿曾在江水里泡了太久,伤势过重,只能坐在轮椅上由侍卫推着,一行人在内侍的带领下,安安静静地往紫宸殿走去。
乌云渐渐将太阳的光辉遮蔽,仅存的一点温暖被寒风卷渡,雪又开始下了起来,婆娑在整个宫道上,越来越大。
鸱吻上的积雪簌簌掉落,整个宫道上除了窸窣的脚步声,就只剩下雪的声音。
萧扬与元晔各怀心事地沉默着,那日两人落水后,萧扬救起元晔,跟着路过的樵夫从城外小道入了宣城,为了不打草惊蛇,并未惊动当地刺史。而为防备那群人卷土重来,待元晔伤势稳定后萧扬决定兵分两路,沈回溪带着大部分人走官道,而萧扬带着元晔及一众精兵从小道启程。
回京的路上,元晔仍有意无意地试探萧扬,但萧扬知道元晔此人心机深沉,三番五次试探他无非就是想要明晰他在如今暗流涌动的朝堂的立场,但萧扬唯一的选择就是保持中立,在萧家的现状下,尽可能远离纷争。
紫宸殿外,元晔被先行召唤,留下萧扬等人在殿外的环云亭等候,萧扬倚在亭柱上,抱臂望着细雪纷飞,似乎在沉思着什么事。
约摸半个时辰后,元晔出来了,脸色似乎不是很好,萧扬随即直起身,脸上依然风轻云淡,与身边人一同礼节性地向元晔长揖。
元晔只是瞟了萧扬一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萧扬知道,元晔此番没能拉拢他,到底是有些不甘心,但元晔又不能表现太明显,毕竟自己只是个亲王,六军终归还握皇帝手中,而此番回京又荆棘载途,元晔的警惕性越来越强,方才与宣和帝的交谈,想必也是不太和悦。
“萧统军,请吧,”皇帝近侍晁信向萧扬做了个“请”的手势。
萧扬踏入紫宸殿时,只觉得殿内安静无比,雕刻着二龙戏珠的香炉里龙涎香静静躺着,漂亮的香篆烟雾袅袅,一旁的燎炉里火光微亮,正缓缓向外吐着热气,刚在雪地里披着大氅走了一转的萧扬此刻不由得有些发汗。
宣和帝正襟危坐,如一座小山似的奏折摆在他的手边,此刻他正眉头紧锁,盯着奏折上密密麻麻的字眼,越看脸色越冷,似乎片刻后就要怒喝出声。
萧扬轻声走在盘着金丝的龙纹狐毛毯上,走至宣和帝前,恭敬地稽首道:“臣,参加皇上。”
“平身,”宣和帝道。
见萧扬到来,宣和帝撂下手中的奏折,缓缓起身,道:“这一路上,你辛苦了。”
萧扬道:“这本就是臣分内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