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唐家纵然血海深仇,但也终究人非草木罢。”
绿衣半掀着珠帘,静立窗前,身侧云纱拂起,香雾缭绕。
淞玉正靠在榻上,对着镜子捋着头发,她长开了些,鹅黄色的衣裙掺着些云白色,容貌也显现出了些许的俏丽美好。
“这桩事见了世面也有两三年了,如今才落了个结尾,我若是白家人,也未必觉得痛快。”她看向绿衣,叹道:“姐姐便是心肠软,瞧见唐家小姐性子烈便有了赏识。那白晓本是大户之女,纵然士农工商,商人未受重视,可家境优渥,何止于沦落到死人堆子里去。唐家贪污掠夺,挤压小官,吞没商贾,害的旁人家破人亡,又见了人家的幼子下蛊养死士,何其荒谬。”
绿衣沉默,淞玉这两年大了些,出落得愈发伶俐,自从前的明快变得利落英气,瞧着也是跟着阁里的人一起练剑的事,到底是赵隐枝带大的,总归有些不同。心肠也如此果决。
淞玉笑了笑,道:“姐姐莫要同情旁人,这乱世上下,谁能有自己更不易?只这样想,才能走得长远。”
绿衣笑道:“人小鬼大。”
淞玉撇嘴:“我如今都十三了,姐姐还当我是小孩子。”
绿衣忍俊不禁:“十三不是小孩子,莫不是小老头吗?”
淞玉认真道:“不小了,十三岁,已经是可以议亲的岁数了。”
绿衣眉目一顿,道:“淞玉,你可想好了?那并非是个好去处。”
淞玉不假思索,笑道:“我哪还有去处可言,十里阁便是我的去处,可我也不能一直做姐姐们的累赘和跟班。”
绿衣垂眸。
小皇帝今年十四,大约和淞玉算是同龄人了。摄政王和小皇帝是兄弟之系,但其实不算亲近,隔着不知道是堂是表的几路亲戚关系。
小皇帝性子软,向来什么都由摄政王做主,从前倒也罢了,这年可是多事之秋。白将军的事刚刚告一段落,小皇帝便迎来了十四周岁的生辰。淞玉说的没错,十三四岁,确实该有订亲之事了。虽然也不着急三宫六院的,可尤其是小皇帝,有个体己人也是年纪了。
朝野上下举荐者不少,只是摄政王多疑,唯恐来了个上辽血统的,会外戚势大,再来第二个魏家。如今越青满宋横死,白晓又是摄政王的人,被支在千里之外驻守东北边境,摄政王独大,一手遮天,他争了数年到了这个位置,自是不愿意放手。
故此,摄政王便将主意放到了中原女子身上。河南送来了不少中原女子。
河南被满宋打下来,那便是满宋的地盘,如今满宋死了,那便是那儿傀儡王的地盘。摄政王想要派人收复,但是满宋军怀疑满宋死因,不满上辽朝廷,实在也不是时候。此时若是不要河南送来的人,只会让僵硬的局面更加僵硬;可若是收了河南的人,实在又不知道这里的人掺着什么。
两难之间,赵晓弗提出一策,便是举荐十里阁完璧少女。摄政王多疑,赵隐枝便提出也收下河南送来的人,这样一左一右,互相制衡,自是能最大化摄政王的利益。十里阁当初活下来的幼女太少,淞玉算是最伶俐的。这大约是早便商量好的,淞玉做足了准备,面见摄政王也并不怯场,谁见了都言说这当是个利落的姑娘。
绿衣掺和不进去这些和摄政王太相关的事儿,听了却觉得心惊胆战,淞玉年纪这样小,入了宫廷,便是入了这上辽的权力中心,波诡云谲,岂是常人可承受?可她听祁玉说,小皇帝和摄政王对淞玉都十分满意,甚至小皇帝似乎比摄政王还要满意,不少人因此传着,说什么十里阁住着的都是什么妖媚的精怪,出来个什么人,就专门缠着上辽权贵。这样难听的话,放在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身上,绿衣当真听着愤慨却无可奈何。她并不赞同,甚至以为那是赵隐枝太过冷漠无情的算计,结果实际上,这竟然是淞玉自己愿意、甚至向往的。
她看着这相处了两三年的姑娘,有些不知说些什么好。
淞玉自然知道她的想法,从来绿衣总是有这些奇怪的坚持,与她那身在风尘里,走在暗阁中的人生不一样,她总是有些意外的单纯和善意。
说实在的,这有些愚蠢,但是又不可避免的,让她和赵隐枝都觉得难能可贵。因为这样看上去割裂的人啊,实在难得,更多的是他们这样的人。她们早就被血海深仇压垮了温热善意,天上地下便都是生杀予夺的欲望。
淞玉笑了笑,道:“姐姐该相信我,那便是帮助我了。姐姐对隐枝姐姐便是如此,对我也可以是如此。”
绿衣看向她,道:“我自然尊重你的心思,也相信你。”
她眉宇愁绪未散,淞玉笑道:“姐姐别担心了,晓弗姐姐晚上进宫献舞,日后她便在宫里陪着我了。姐姐纵然觉得我是个乳臭未干的,总知道晓弗姐姐的厉害吧?她当初在丞相府做了那么久的内应,全然未被发觉,还如此圆满地成了事儿,阁里的姐妹都敬佩的很。有她在身边,我有什么不机灵不沉稳的,总归有她帮忙了。”
绿衣点点头,叹气道:“也罢。人生漫漫,谁还没有这个时候呢?”
淞玉笑了笑,看向门外:“黄昏了,向来,晓弗姐姐应当已经跟着摄政王和隐枝姐姐入宫了。”她看向绿衣,道:“我听隐枝姐姐说,这次宫宴算是摄政王和皇帝叔侄的家宴,聊些大事儿,带着她们姐妹二人可得仔细呢。听说,连祁大人都没带。”
绿衣挑眉,笑道:“祁玉不过是个内臣,如何掺和进上辽王室的家宴,这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