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晓全程不说话,只是喝酒吃菜,像是听不见。
赵隐枝看向她,垂眸,喝了口茶。
赵晓弗匆忙赶来时,颜祺和越青已经各和身侧人聊得开心,赵隐枝只站在颜祺旁跟着一起微笑,偶尔说上两三句。赵晓弗面色有些急,只凑在越青耳侧说了什么,越青脸色大变,大步向后走去。赵晓弗也连忙跟上去。
他们似乎刻意藏着声响,但赵隐枝和白晓同时注意到了。白晓盯着他们的背影,半刻不松。
颜祺也注意到了,只道:“若是担忧,何不去看看?”
这似是对白晓说的,似是对赵隐枝说的。
赵隐枝看了眼白晓,道:“远定侯可同去?”
白晓刚要开口,却似是传来了烧焦的气味,她猛地起身冲向后面。
赵隐枝垂眸,跟了上去。
颜祺笑着,只是笑不达眼底,继续觥筹交错。
后院前面是池子,养着锦鲤,白日看着殷红,很是好看,只是夜晚瞧着,倒像是墨水里掺杂着血渍一般,不知什么扑腾着,实在有些诡谲。
挂着喜字的房间烛火闪烁,只是在熊熊烈焰中实在逊色。赵晓弗在水池里堪堪爬出,实在狼狈。
白晓立马就要冲进去,赵隐枝一把拦住她,赵晓弗连忙爬起,道:“唐小姐,唐小姐还在里面呢!”
赵隐枝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赵晓弗瞧了一眼白晓,道:“唐素,杀了满宋。她让我叫越青来,不然就烧了这里,我去叫了,她又杀了越青,转身将我推进池子里,便推了烛台。”
白晓怒视着她:“你们算计着什么?我一个字都不信!”
她便要上去薅着赵晓弗衣领,赵隐枝拦着她,喊道:“此刻不是质问她的时候,她还活着呢,去拿水啊!”
白晓看向门内,唐素正站在火中,手里提着满宋的长剑,剑上还滴着鲜血。
白晓看不清唐素的神色,但她知道唐素在看着她,她下意识想要上前,却像是被定住一样动不了。
唐素看着她,即便在烈焰中,眼神却恍若淬了冰。
麻木而探寻,最终归于死寂与绝望。
没过多久,却好像过了很久,她看到了白晓顿住的脚步,总是挺着的身形微微一顿,她垂首,抬起长剑,利落地抹了脖子。
没人能要了我的性命。除了我自己。没人能强迫我做事。即便是所谓战乱和时局,也不能。
瞧见长剑抬起的一瞬间,白晓猛地向前,喊着小姐,却眼睁睁看着唐素跌在火海,赵隐枝猛地将她拉回,白晓惊觉这养在深闺的人力气实在大,被甩了个趔趄,愣愣地看着火光。
人越来越多,嘈杂声不绝于耳,议论和惊叹充斥着整个丞相府。
赵晓弗跪坐在一边,道:“她说,人人都知道她离开你便是任人摆布,但她从不这样觉得。如果不能好好活,就得好好死。她说,她从不受人胁迫,死都要带着,那两个腌臜贱民。”
她面色惨白,摇摇欲坠,赵隐枝蹙眉去扶着她,只觉她身上冰凉。
“我以为她只是要杀了满宋,然后逃走。可她,为什么要杀了自己?”她看向赵隐枝,神色疑惑而迷茫:“你不是说,活着才是出路吗?”
赵隐枝沉默着抱着她,道:“也许,她不想被人胁迫,”她顿了顿,看向白晓:“也不想重要的人被人胁迫。蛊毒,或是责任,都是如此。”
白晓瘫坐在那儿,似是没了魂。
颜祺缓缓走来的时候,扫了一眼坐在地上的白晓,又看了一眼烧的正厉害的屋子,此时可瞧不见半点人影了,瞧见赵隐枝抱着赵晓弗,他神色一顿,上前扶起两人。他看向赵晓弗:“赵姑娘辛苦,我叫人帮你更衣。”
赵晓弗看向赵隐枝被握着的手腕,不轻不重,却严丝合缝。她沉默着,福了福身子,离去。
赵隐枝看了一眼她,又继续看向白晓。
颜祺看着她,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夫人立了大功,可要论功行赏?”
赵隐枝这才看向他,她勾唇,道:“最重要的果实还没拿到,王爷急什么?”
颜祺挑眉,看向白晓,又看向赵隐枝,道:“本王以为,夫人已经是最重要的果实。帮本王除了多年心腹大患,又不留半点政斗痕迹,夫人若是上了战场,恐怕我也未必得甜头。”
赵隐枝轻笑:“王爷说笑,妾身跑三步喘两步,上战场不是要了命?真能上战场的,王爷可别错过了。”
颜祺被她逗笑,神色分外轻松了些,他松开赵隐枝的手腕,缓缓走向白晓。
赵隐枝看着他的背影,笑意半分也无,夜色之下,漆黑的衣裙搀着赤红的绫罗,乌黑的发丝戴着摇曳的珠翠,她静立烈焰黑夜之前,居高临下看着弯下身子的颜祺,双眼冷漠得仿佛带着极北之地的箭矢,连杀意都形容不出分毫。她那样高高在上地蔑视着眼前人,眼前事,像是世外棋手,像是残酷而傲慢的彼岸修罗。
只这一眼,颜祺温和的笑意之后—那样鬼魅一样的女人,白晓愣愣地看着她,她似乎没有避讳,只是收了些冷然,缓缓冲她勾唇。
颜祺说些什么安慰的话,白晓都不记得,只记得赵隐枝那双含笑的丹凤眼,全然不见羞怯和得体的模样,几乎赤裸裸写着狼子野心和熊熊欲望,几乎压过身后都要烧到天上的烈焰。
烈焰会被熄灭,但赵隐枝眼中的,似乎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