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弘楔展开左手,里面静静躺着两颗小小的褐色种子。
“姓秦的这道屏障是由夜露凝结而成。更深露重,随着夜晚的降临,空中看不见的露水逐渐增多,他这是借着天时施法敛聚了空中的露水。因露水源于天地,生生不绝,所以直到日出之前,这屏障也会源源不断得到补充。”
弘楔面上浮起忧虑,“这种子?”
“金丝藤,也叫菟丝子,这是它的种子,蜿蜒攀附,生长极快。水生木,木饮水而活,这两粒,我在上面施了点小法术,一沾水,生长速度会超过平常千百倍。一粒你收好,别让鸟吃了,另一粒——”
他随手捻起,一弹指,将种子击向半丈远处的屏障。
好像一滴雨落入了湖水中,激起层层轻微的涟漪。很快,金色的菟丝向四面八方蔓延,几乎结成了一片方圆近三丈的巨大蛛网,也因着它的蔓延,屏障的轮廓慢慢显露,隐隐有变淡变薄的趋势。
在种子发芽的地方,一个圆形的空洞慢慢扩大。
弘楔转身,未仔细查看,纯嘉就对着他的后背顺势一推,“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弘楔脚步一错,黑色的身影凭空消失。
下一瞬,疯狂的群鸟似是寻到了不同的气息,冲着此处利箭一样射来,又在触及菟丝网的时刻应声落地。
屏障修复,菟丝枯萎。纯嘉轻笑一声,提着袍角,踮着脚尖,兔子一样一蹦两跳地离开此地。
踩着周围的院墙,纯嘉轻飘飘落在了附近人家的屋瓦上。
甫一落地,一整排肥硕的鸽子齐刷刷把脑袋转向他,红红的小眼睛里映出了无数个身姿潇洒的纯嘉道长。
来时跑得太急,没留神耳边有缕头发散了下来,夜风一吹,拂在脸上有些发痒。
纯嘉干脆对着一双小红眼当镜子,仔细打理好头发,顺便又整了整新袍子。
屋顶上落满了大小不一、五颜六色的扁毛畜生,多得无处下脚。纯嘉却视之如无物,在平坦大道上一样抬脚便走。
落满屋顶的鸟儿们十分戒备,伯劳鸟不时打磨着它的喙,金雕亮出了锋利的爪子,灰喜鹊无意识竖起尾巴,连花里胡哨的红领绿鹦鹉都闭了嘴,停止了扑棱翅膀,专心致志地盯着他。
这么多双眼睛的敌视下,纯嘉依旧不紧不慢,如履平地。
气氛极其诡异。更加诡异的是,明明感觉到下一刻鸟群就要对他群起而攻之了,可一直到他走到最后,在屋顶翘脚上一振衣摆坐了下来,都没有一只鸟儿敢轻举妄动——鸽子夜鹰咕咕叫着往后退,苍鹭迈开长腿,跟着往旁边挪了挪,凶猛的游隼长啸一声,展翅飞走,落在几丈远外的杏树上,依旧死死盯着他。
除了撞击屏障的“前锋”,周围的鸟群全都把目光投向了他。
攻击的欲·望汇集在一起,似乎仅凭这股意念都能把纯嘉生吞活剥。
只可惜毫无用处,他们被一种更加强大的力量所震慑,那力量没有表现在言语里,也没有表现在眼神中,更没有任何实际的行动。可那将人迫得头都抬不起来的压力却实实在在传了出去,传到周围每一只活物心里。
始作俑者心情放松,在夜风中悠悠然荡着脚。
一只蓝嘴白羽的练鹊拖着长长的尾巴,流星一样撞向肉眼难见的屏障。头破血流那一刻,笔直的飞行轨迹突然划出一道圆弧,练鹊返身飞向了另一个方向。纯嘉一抬手,那漂漂亮亮的鸟儿便落在了他裸·露的手腕上。
另一只手摸摸练鹊绶带一样纤长飘逸的中央尾羽,纯嘉目含星光,笑眯眯看着蓝眼圈包围下的褐色瞳孔,“你长得这么漂亮,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可惜?”
蓝色的爪子嵌入他的皮肉,小小的瞳孔映着那张含笑的脸,满是恐惧,想要逃离,却动也动不了。
纯嘉靠得更近,点点尖尖的鸟喙,双唇阖动,悄声细语:“你的主人躲在哪里,你把他喊出来给我看看好不好?”
练鹊打了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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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哀鸟鸣瞬间消弭,万籁俱寂。
弘楔回头看一眼身后,星月黯淡,群鸟皆无,那个招呼不打一声就把自己推进屏障的妖道也在一刹那间消失了身影
——原来这屏障一旦出现,内外的双方都会失去对对方的监视。
没了吵闹声,弘楔却没有心神安宁,相反,因为看不到外面的状况,他不知道纯嘉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一旦羽衣人出现,他又能不能应对。
这么草率同意分开行动,他有些后悔。
只是现下最重要的不是后不后悔的问题,而是找到严柏风,他才是一切的根源。
月光将他黯淡的影子投到墙上,弘楔翻身越过围墙,开启天眼,对着周围细细打量。
这里应该是后院和正房之间的一处地方,没有值夜的人,仅在游廊入口燃了一盏灯,暗夜里发出萤火样的光,寂静中带出几分诡异。
相隔没有多久,这严府上上下下已同他们之前潜入时候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