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旧事
“请两位高人救救严郎!”
纯嘉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看着她微微发抖的身体,苍白的面色,还有眼角晶莹的水光——依旧是哭着求人,可比之半个月前,以及白日里哭哭啼啼的样子,又有些不同。
倒坐着椅子,下巴磕在椅背上,纯嘉盯着伏在地上的人;“想要救人,梅夫人总得拿出点诚意吧?”
梅氏抬起头:“我虽积蓄不多,但只要道长——”
纯嘉轻哂,“梅夫人,不怕告诉你,虽说那日你帮贫道付了药钱,可真要计较,我送你那壮阳金丹的价值,十倍的药钱都买不到。诚意,呵,你便只能想到用银钱来打发贫道?”
梅氏不知所措,她有些不敢看纯嘉的眼睛,只好把目光投向端坐桌旁的弘楔,求救一般:“弘楔法师——”
梅氏为什么会在这里,纯嘉又是怎么猜到的,弘楔这会儿已经想明白了。梅氏同严柏风那般恩爱,在严柏风昏迷之后,恨不得日日夜夜寸步不离守着夫君,可偏偏在今晚这样一个意义非凡的日子里,她竟消失了踪迹;即便自己二人后面暴露,满院围观的严府众人,也依旧没有她的身影。
——她一定是有更加要紧的事要做。
弘楔微微颔首,“纯嘉道长要的‘诚意’,是你的实话,关于严施主身体的一切实话,而不是先前遮遮掩掩透露出的那一点。”
梅氏垂下了目光。
“要说的东西很多,你先起来,慢慢说,越仔细越好。”
梅氏紧攥着已经空了的茶盅,目光幽远凄切,慢慢打开了话匣子。
“严梅两家几代交好,经常走动,因此,我同严郎,自小相识。我们不仅门第般配,比起媒妁之言的夫妻,我们还有让人羡慕的深厚感情。严郎这个人,虽出身商贾之家,浑身上下却不见一丝市侩算计,带人诚挚,体贴温柔,接触了,轻易便会爱上他。”
纯嘉听得心不在焉,趴在椅背上玩手指。
“……我们年少之时,两家父辈曾随口提过缔结姻亲。那时候我们都小,虽然没有立婚约,也更像是酒桌上的笑谈,可我还是当了真——认定了他便是未来要嫁的夫君,是共度一生的良人。”
“可是后来,我们尚未长大,伯父便过了世。严家上下只剩下了几个女人,和严郎这唯一的独苗男丁。我知道,那几年,严郎过得很辛苦,无论是身体,还是他的心。祖母,母亲,还有长姐——”
说到这三个女人,她的目光由深情转做尖刻,细看之下,甚至能寻到丝丝怨恨。
她用力咬着唇。
“作为严家唯一的男人,他要撑起整个家,不能让家族有丝毫的衰败,不能让她们没有钱花,不能让她们睡不踏实,更不能让‘她’嫁不到好人家。严郎那时候不过十几岁,在外,那些生意人欺他年少,打起交道来每每诸多算计,人已经十分疲惫,回到家却依旧不得安宁,这个同他说你父亲当年如何如何,那个同他说家中已经很是节俭,花销上不能再减,不然会让人看笑话。诸如此类,种种种种,日复一日,不得安宁。”
“每每从父母那里听闻他的境况,我都十分难过,不怕两位笑话,他越是艰难,我嫁给他的心情便越是迫切——我想给他安慰,同他分担,想在他所有艰难的时候陪在他身边。”
“之后,我们到了说亲的年龄。父亲寻了机会和他单独相谈,问他的意思,其实,他当时是犹豫的。”
“他们在前厅谈话,我躲在屏风之后偷听,听到他委婉提醒父亲婚姻大事需多加斟酌的时候,我承认,我心中虽然感动,感动于他不愿让我同他一起受累,感动于他希望我能嫁到更好的人家里做富贵闲人,可感动之余,我心中有些失落——也许,他并不像我爱他那样爱我。”
“可很快我便知道自己错了。母亲病故,父亲生意出了岔子,欠下不少银钱,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梅家家境一落千丈。父亲知道,拖得越久家中只会越艰难,而我,也将很难再嫁到好人家。所以,又一次,父亲同他去议亲。梅家败落,怕被未来亲家瞧不起,也怕我嫁过去在内宅受欺,父亲有意隐瞒了家里的困难,在他面前依旧打肿脸摆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