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早说嘛。贫道虽不是大夫,但修行之人嘛,于人体之理,也略有所通,替他驱一驱这虫也不是什么难事。人体皆有三尸九虫,不知严柏风腹中的是只什么虫呢?”
“食人之虫。”
“食人之虫,那便是吸血的虫子了。吸食人血的虫子有很多,但既然是生在体内,那多半便是血吸虫。严柏风可有发热,腹泻,腹痛这些症状?亦或是更明显的肝脾肿大?是了,你说他肚子变大了——”
弘楔听着他东拉西扯半天,实在忍不住打断:“他肚子里,只有一只‘虫’,那虫吸食了他的生命,日益壮大。现下严柏风腹大如怀胎十月的孕妇,且已多日昏迷不醒。”
“这样啊,那便是——咦?”纯嘉微微蹙了眉头,“……原来是炼化续命金丹的虫,难怪。”
“看来你心中清楚得很。”
直到这时候,纯嘉总算明白这无妄之灾是怎么一回事,自己好意成人之美,赠人一颗壮·阳金丹,不想竟招来了如此祸事。
对于旁人来讲,“虫”或许是个大麻烦,对于纯嘉道长而言,不过是区区小事一桩。
只是,自己今日吃了这般大亏,得不到补偿不说,还要颠颠地给跑去给人帮忙,这未免……
而且……
眯眼瞧着脸上结冰的和尚,见他一手持珠、一手持棰严阵以待的模样,纯嘉发自内心觉得,只凭口舌辩解,恐怕说服不了这小秃驴。
可若是不求回报轻易答应驱虫,以这和尚独断又不听人言的性子,估计只会觉得纯嘉是做贼心虚。
唉,好人难为。
眼皮一敛一抬间,纯嘉已经有了主意。
弘楔目露警惕:“眼神飘忽,心思不纯——你这妖道,又打的什么主意?”
——刻板之人,大抵都分不清“眼波流转”和“眼神飘忽”这两个词的区别吧。
纯嘉大度,不同他计较。
他那细长有力的手指舞得了剑,种得了花,此时微微曲起,冲着对面轻轻一勾,和尚的目光便忍不住落在了上面。
纯嘉嘴角噙了个笑,“弘楔小和尚,贫道若是帮你驱了虫,甚至找出养虫之人,你待如何?”
弘楔平静揭穿他的目的:“据贫僧所知,能解虫祸的,除了养虫之人,没有第二个——现在承认虫是你养的吗?”
“那是因为你年纪小,孤陋寡闻,”纯嘉悠悠开口,无视对面瞬间铁青的面色,“那等腌臜之物,若是吞入腹中,贫道还嫌它污了自己一身清气。纵有一时奇效,又焉知于长远无损?”
“贫道言尽于此,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此番驱虫,除了仰仗于我,你别无选择。”
弘楔乌黑的眼睛盯着他,一言不发,只是眉心那道纹路更深了。
纯嘉知道自己戳中了这秃驴的软肋,心中得意,一时眼神乱窜,瞥见对面的木鱼棰,心中顿时一凛。趁对面还未爆发,他收了面上得色,不动声色地言归正传,“话不多说,我只问你,贫道若真的驱了虫又保了严柏风的命,你待如何?”
弘楔不卑不亢,礼貌又客气:“若真如此,弘楔定会向道长郑重道歉,绝不敷衍。”
“这就完了?”
“贫僧身上并无金银。”
“哪个要你的金银?”纯嘉摊开双手,满脸遗憾,“我那洞府,我那丹炉……当真是死不瞑目——”
闻言,弘楔眼神闪了闪,目光同纯嘉对上,片刻后,下意识别开了视线。
纯嘉心中一乐,这便对了嘛。
再开口,声音都染了笑意,“唔,贫道记得,小空相寺的后山,似乎有一片枣林——”
弘楔木着声音打断他:“已经没了。”
“咦?”
弘楔开口解释,声音依旧淡漠,“每年秋天枣熟都会引来猴儿偷吃,因寺中师兄弟们不曾驱赶过,那帮猴儿越发大胆,不仅偷枣,还常常结伴去偷厨房的伙食,打杀不得,越发张狂。最后猴儿越来越多,偷食偷衣,近乎成灾,寺中师兄弟每受其扰,苦不堪言。慧贤法师继任主持的第二年,便着人砍了那片枣林,仅留下三五棵,其余地方皆种上了相思木。所以,现在那里已经是一片相思木林了。”
纯嘉已经许久不曾慨叹过岁月了,今日听闻那片枣林被砍,竟有了世事无常之感,顿时有些唏嘘。
然而不过几个弹指间,他又重新振作起来,“……换成了相思木?那样更好。贫道洞府虽因你而毁,但毕竟只是因为误会,这边厢就不让你赔了。只是我那常用的十几柄梳子也跟着没了,甚是可惜。这样吧,待贫道解除虫祸,你便回小空相寺,用那相思木的木材,亲手为贫道刻一把木梳,如何?”
弘楔面色顿时古怪起来,略有些迟疑地看着他,“你……确定?”
纯嘉明白他这是依旧不相信自己,也不戳破,仍看着弘楔,眉眼风流,“——别忘了雕上两枝桃花。”
弘楔别开视线,长袖一振,“既如此,那便速速出来,同贫僧一道回白露镇吧。”
哪知话音刚落,“呲溜”一声,纯嘉已经离开鱼嘴滑回了木鱼中。
片刻后,带着回响的声音从鱼嘴里传出:“贫道说了,此处甚好,衣食住都不缺。驱虫之前,暂时便不出去了,你且看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