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交手
纯嘉探了半个脑袋在鱼嘴外,“他怀了贫道的娃娃了?”
话音未落,一道光弧突然隐现,眨眼间便圈住了纯嘉的脖子。纯嘉垂头,辨出那圆弧是一串乌沉沉的念珠,未及开口,便觉眼前一黑,颈上剧痛,整个人被套住了脖子往外拉扯。
弘楔无声发力,先前浪费口舌同这妖道七扯八扯,为的便是寻一个机会。此刻见其被自己话语引诱,放松了警惕,当即抛出念珠,顺利套住了对方的脖子。
念珠收紧,那妖道脸上隐有痛苦之色,双目紧闭,眉心那粒丹砂越发红得耀目。
弘楔掌心向上,中指轻勾,只一下,妖道的大半个身子便被拉离了木鱼嘴外。
五指缓缓收拢,眼看对方的身体像块糊窗白纸一样被慢慢揭开,只差一点点,便要彻底脱离木鱼,弘楔稍稍放松心情,便听被缚之人哑着嗓子道:“——秃驴,你若是再加一分力,这木疙瘩立刻四分五裂。”
弘楔手上一顿,本以为是这妖道在垂死挣扎,虚张声势,然而他试探着微微用力,立马便听见“喀拉”一声巨响。
这声音于弘楔不啻惊雷,木鱼上的裂纹再次扩大,他一时又惊又怒,松了束缚,凝视着纯嘉说不出话来。
纯嘉被勒得头脑发昏,眼前一时黑一时白,两条胳膊挂在鱼嘴边,半天说不出话。待眼前黑色散去,看清了和尚那铁青的脸色,纯嘉不怕死地笑了出来。
“贫道早就告诉过你了,咳,小和尚,请神容易送神难。你毁了贫道的洞府,让贫道没了容身之处,自然要拿点什么赔偿贫道的损失。”
弘楔眼中光芒闪烁。先前他虽撂下狠话宁可毁了法器也要将这妖道擒拿,然而真到了这一步,弘楔反而犹豫了。
这木鱼跟了自己几十年,久经佛法洗礼,也遍历红尘,认真说起来,年岁比那一百零八颗念珠还要久上许多。
在寺里的时候陪伴自己早课晚课,云游路上帮助自己降妖除魔,即便偶有磕碰,却也不曾出现真正的伤痕——这还是第一次,第一次面对碎裂之灾。
弘楔心中万分不舍。
只怪自己低估了这妖道的道行,本以为是场请君入瓮的好戏,谁知竟是引狼入室的昏招。
弘楔十分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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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嘉脖子上被勒出了一圈紫红的於痕,倒不是疼得不能忍受,只是被白皙的肤色一衬,十分刺眼——像被人斩首后又重新缝上的一样。
待喘匀了气,他从身上摸出小镜,抻着脖子左照右照,越照心里越不高兴。
“兀那和尚,贫道怎么说也同贵寺有些渊源,先前不知道也就罢了,怎么知道了还是这般下手狠辣?你们小空相寺现下是这种做派了?”
弘楔认真得像在授课:“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
纯嘉几乎被这和尚气笑了,收回小镜,瞅着和尚道,“贫道所学虽驳杂,然炼丹也罢,咒诀也罢,习剑也罢,无一不是端方大道,与邪魔歪道无一丝干系。你们修佛的绝情弃爱那是你们的事,拿着那一套清规戒律来要求我们道家,这又是何方道理?”
弘楔眼中怒意未消,寒冰更甚:“巧言令色。你尽管修你的逍遥道,若不是做下伤天害理之事伤人性命,贫僧怎会无故找你麻烦?”
纯嘉哂笑,“伤天害理?难不成那严柏风吃了我的药,真怀了娃娃不成?”又上下打量着外面的和尚,“还有啊,你这小和尚也忒不知变通,贫道都说了同你师祖净真有些交情,至少也要长你两辈,虽不强求你以长辈之礼相待,但你这一口一个妖道,太过失礼了吧。”
弘楔依旧不为所动。
纯嘉慢慢收了笑,扒在鱼嘴边放松了身子,“罢了,小和尚,实话告诉你,我那丹药虽是壮·阳利精之物,但并非寻常药铺里的下等货,吃了之后猛一晚萎一年。此丹凡男子皆可服用,功效非常不说,于身体无一丝损害。”
“……请不要污言秽语。”
“啧,”纯嘉同情地看着他,“不能体验也就罢了,连听都听不得,真是可怜——”
“——你若继续这般胡言乱语”
“谁同你胡言乱语?”纯嘉冷嗤一声,正了神色,“小和尚,你不若痛快些,将那严柏风的情况告诉贫道,贫道好人做到底,替你拿个主意,解了他的麻烦。”
弘楔没有接话。
纯嘉也不催他,自从百宝囊中摸出一把青玉梳,细细打理那一头吹乱的长发。将将梳了几下,抬眼见弘楔一眼不错地瞅着自己,心中一乐,干脆扯了绑发的那段素绢,任一头乌发在和尚面前恣意飘扬。
有人说头发乃是三千烦恼丝,纯嘉觉得,这肯定是秃驴们编造出来哄骗俗人的鬼话,要么就是癞痢头丑八怪们出于嫉妒而自我安慰的谎言。开什么玩笑,莫说自己,纵观古今,天上地下,哪个公认的美人头顶没毛?
他那头神仙看了都羡慕的乌黑长发,光打理的梳篦就有黄杨、白银、青玉、犀角、虎骨各种材质不下十几把,更不用说绑头发的各色云锦丝罗,赤、绯、藕、白、黧、靛、青,长短宽窄各不同。
可惜这会儿除了随身携带的这把青玉梳,其他梳篦都随着洞府一同被炸了,那些云锦丝罗更是化作了飞灰,连着自己这一头黑发都差点变成灰渣——
呵,这些秃驴。
好在纯嘉一向大度,身外之物,但凡能够重新得来的,心疼一下也就罢了,没必要念念不忘,时时计较。
他用一段削圆两头的桑木枝当发簪,把头发盘成一个利落的道士髻,除了眉心那点朱红丹砂,通身素净,不见一丝花哨色彩,看上去更加仙风道骨了。
纯嘉无视和尚阴晴不定的神色,端正身姿,笑眯眯开口,“正式介绍一下。贫道道号纯嘉,在此无名小山避世修行多年。小空相寺的弘楔法师——初次见面,贫道有礼了。”
弘楔瞅着他,静静吐出一个字:“虫。”
“啊?”
“严柏风腹中之物,是一只‘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