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他的猜测果然没错。
流觞宴散时,一位平日交好的同窗暗中扯了扯他的衣袖,悄悄说起今日在锦绣湖畔替裴书谨解围的女学子,似乎与他妹妹有几分相似。
那同窗曾见过程萋萋几面,自然认得她的模样。
程霖闻言,脑中立刻联想到妹妹与裴书谨曾在医馆独处之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若说昨日种种尚且还可以算在报恩的范畴,但像今日这般不顾自身闺誉屡次相助,显然已非报恩所能解释的了。
回想起自己闯入医馆时,两人之间那股难以言说的微妙氛围,程霖的内心忽然萌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难道自己的妹妹,当真对裴书谨动了心?
正是因为怀着这份猜测,程霖才一反常态地没有与她说笑,而是一声不吭地走了这么长一段路,内心反复挣扎是否该直接问出口。
尽管兄妹间谈论此事难免有些难以启齿,但作为兄长的理智和责任感终究还是驱使着他问出了这个问题。
原以为妹妹会如往常般含糊其辞地搪塞过去,却没想到她竟然就这样坦然地承认了。
这倒让他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只见程霖喉结微动,沉吟片刻方道:“你们之间不会有结果的,听哥哥的话,还是尽早断了这个念想吧。”
“什么?”
程萋萋闻言一愣,看向程霖的目光满是难以置信。
她万万没想到,在得知自己的心意后,哥哥说的第一句话,竟然就是劝她放弃!
“为什么?”少女的声调陡然拔高,“他不仅才学出众,人品更是无可挑剔,只是家世稍逊一些,怎就能说一定没有结果呢?”
即便不听下文,她也能猜到哥哥接下来要说的话——无非是嫌弃裴书谨家境贫寒,门第不高,配不上自己国公府千金的身份呗!
“爹爹执掌科考多年,从不以出身论英雄,哥哥身为爹爹的长子,怎就没学到半分爹爹的胸襟和气度?”
程萋萋越说越急,小嘴噼里啪啦念叨个不停,恨不得把所有道理都搬出来反驳程霖。
见妹妹情绪如此激动,程霖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急于同她辩驳,而是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
待她语毕,程霖这才缓缓放下茶杯,沉声言道:“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些,但你先冷静冷静,听我慢慢和你说。”
说罢,他指尖轻叩着茶几,继续说道:“首先,我并非是嫌弃裴兄的出身,否则我也不会主动与他结交,这一点你无须担心。”
“其次,我之所以不看好你和他在一起,并不是因为他,而是……”
说到这,他眸光轻转,最终定格在了程萋萋的脸上。
“而是因为你。”
程萋萋闻言一怔。
兄长这话是什么意思?症结竟是出在自己身上?
“为什么?”她秀眉微蹙,不甘心地追问道,“我,我能有什么问题?”
在她看来,婚嫁之事不过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只要父亲应允,自己这边自然不会有异议。
所以她不明白,程霖为何会这么说。
看着妹妹脸上不解的神色,程程霖目光流转,终于道出了心底的担忧:
“你自幼在府中锦衣玉食的长大,若有朝一日嫁入裴家,如何受得了他家那种清贫的日子?纵有嫁妆可以傍身,但于裴家这等根基浅薄的清贫门户来说,终究也是杯水车薪。”
“你扪心自问,真的可以接受没有下人服侍,衣食起居都得亲力亲为的日子吗?”
原来,程霖之所以不看好妹妹嫁给裴书谨,并非计较两家门第之差,而是为她嫁过去后的日子而担忧。
即便程家会为她兜底,不会苦了她这唯一的女儿,但出嫁女的日子过得好与否,终究还是要看夫家的能力。
裴书谨虽非池中物,可即便他再争气,金榜题名后也仍需熬上个几十载清贫日子,才能勉强改善改善他的家境,断不会立刻飞黄腾达。
而自幼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程萋萋,又如何捱得了这种清苦?
到那时,纵是再深厚的夫妻情分,也会在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中消磨殆尽。
身为兄长,他又怎会忍心看着唯一的妹妹嫁入寒门,洗手作羹汤,做他人的糟糠之妻?
这一眼便望得见尽头的路,他是断不会应允的。
“我……”
听完程霖的话,程萋萋眼睫轻颤,半晌无言。
虽然不愿接受,但她也不得不承认,程霖的话确有几分道理。
自己生在国公府,自幼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未为生计发过愁,生活条件与裴书谨这般家境贫寒之人相比,简直可以用云泥之别来形容。
纵然有心同甘共苦,可那早已浸入骨子里的金贵习性,岂是说改便能改的?
更惶论她这那微不足道的生活能力,说不定还会连累本就家道艰难的裴书谨分出精力来照顾自己。
这般想着,程萋萋不觉攥紧了衣袖,垂首久久无言。
难道她真的错了吗?
难道她真的不该对一个家境悬殊的人起心动念吗?
难道他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好不容易与前世的恩人重逢相知,终究也只是有缘无分,只能成为彼此生命中的过客吗?
程萋萋越想越觉难过,眼眶不自觉微微泛红。
见妹妹这般模样,程霖内心蓦地泛起一阵心疼,原本准备好的说教之词也随之梗在喉间,思量再三后,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所以,听哥哥一句劝,莫要再心存此念了,你和他,终究不是同道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