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辛带军赶往鄂州,沿路流民失所,事情远比刺史在奏折渲染的严重。近年干旱,百姓颗粒无收,民怨沸腾,匪患四起,鄂州已是满目疮痍。
吉昌翁衣着光鲜带了一群人特地在城门口迎接,见魏辛面色森寒,脸上越发讨好谄笑,
魏辛入驻州府之后当即展开围剿和布防工作。
在与那群悍匪周旋之际,当地百姓上千人聚集跪在将军营帐外,奉上请愿书,列明鄂州刺史吉昌翁勾结当地豪绅搜刮民脂民膏、残害无辜百姓的罪状数千余条。
如今朝廷派军围剿,更加激起了民愤,那请愿的人都是走头无路的百姓,横竖烂命一条,遇到军队竟丝毫不退让。
御书房内,皇帝脸色铁青,气得将折子丢在地上,怒道:“区区一个刺史,贪污了几百万两银子,将百姓逼得造反!好啊,真是好啊!”
堂下一众大臣噤若寒蝉。
丞相瞥了一眼卢颜修,嘴角微微扬起,禀告道:“陛下息怒,事已至此,该追责的追责,才足以平民愤,民众亦需朝廷安抚。”
有人站出来反驳道:“臣以为,那群刁民公然造反挑衅朝廷权威,若是轻拿轻放,恐怕以后有人效仿。其情可恕,其罪难免。”
当即又有人站出来驳斥道:“那些人原先都是普通百姓,若不是被逼无奈无法生存,也不会沦为草寇。一律处死,岂不是落得一个残忍的名声!”
皇帝眉头一皱,低头看着下面一众大臣,为首的太傅老神在在地垂眸。
“太傅怎么看?”
太傅拱手道:“臣以为,首要是处理相关人员,以儆效尤,正我朝廷清风,至于那群落草为寇的百姓,不如招安。”
忠武将军上前道:“臣以为不妥,那群人本就有反叛之心,招进军营乃是一大隐患。”
忠武将军是大皇子的舅舅,太傅原本是容岐的老师,两人关系算不得好。
太傅摸摸胡须,笑道:“此言差矣,魏将军的折子上说这群山匪作战勇猛,虽说有熟悉地形的优势,但不得不说是天生的将才。折子上还说,他们不曾烧杀抢掠过普通百姓,多是打劫一些为富不仁之人,这说明他们尚有良知。”
他看了一眼忠武将军,继续道:“况且将他们收编在魏将军麾下,届时往边塞一派,能掀起多大风浪?”
丞相赞同道:“太傅大人所言有理,此举不仅维护了朝廷的名声,还能让那群人将功赎罪守家为国,两全其美。”
皇帝沉思着点点头:“太傅说的没错,让魏辛劝降,拒不投降则杀无赦,投降的充军,不诛连家人。”
众臣齐声道:“陛下圣明!”
丞相抬起头,适时道:“那鄂州刺史吉昌翁乃是一个奸佞小人,罪无可恕。不过臣记得,当年吉昌翁是卢太尉举荐的人,如今引起了这一连串的祸事,卢太尉还真是任人唯亲啊。”
卢颜修脸色一变,当即躬身请罪:“臣自知有罪,识人不清,只是丞相所说的任人唯亲却是言过了。当时吉昌翁多次拜访臣,言说鄂州是他的族地,想要归乡,言辞恳切地许下豪言定将鄂州治理得井井有条,哪曾想他竟是这般奸佞无德!”
丞相冷哼道:“卢太尉推脱得倒是干净,此事说小了是任人唯亲,说大了就是结党营私,损害朝廷威信!”
卢颜修:“臣……”
“好了!”皇帝出言打断了他的话,斥道:“此事归根究底,确实有卢太尉识人不清之由,削减卢太尉半年俸禄,小惩大戒,诸爱卿更要引以为戒。”
最近朝堂上的人都看得出来,丞相跟太尉越发不睦。
原先两府关系不说融洽,也算上井水不犯河水,有时候会互相帮衬两句,如今倒是恨不得咬死对方。
皇帝自然看在眼里,不过他并不介意,甚至愿意助长矛盾。要是堂下为首的几家关系和睦,一同对上,那才是该真正警惕的事情。
下朝后,卢颜修脸色阴沉地回到府邸。卢煜光为他斟茶,说道:“父亲勿要动怒,此事皆由吉昌翁所起,下次小心些就行了。”
卢颜修压下心中怒火,深吸了一口气道:“近来丞相总是针对为父,倒让为父有些措手不及。”
卢煜光始终相信父亲是一位为国为民、正直博学的好官,思来想去说道:“会不会是父亲处事时与丞相政见不同,得罪了丞相大人。”
不会,一般政见不同,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得罪……
他脸色忽然一变,心下大惊,难道是二皇子的事情暴露了?!
太傅因为容岐的事情,对他一向没有好脸色。而丞相府因曾经跟他有一段姻亲关系,为了避嫌鲜少往来,但仍有照拂之意。
如今丞相府忽然一改态度,对他咄咄相逼,非是仇恨不至于到这种不死不休的地步。
之前罗奉忠莫名其妙在自己家摔断了腿……
砰——!
他狠狠地一拍桌子,卢煜光猝不及防被吓一跳,瞥见父亲冷酷难看的神情有些愣怔道:“父亲?”
卢颜修收敛了情绪,扯出一抹笑道:“没事,为父只是有些心烦。你去看看你母亲吧,为父想静一静。”
卢煜光应了一声,按下心中的疑虑,离开了书房。
茗蓉宫,一位浅蓝色眼睛的黑发美人正着急地来回踱步,她肤白如雪,面容姣好,正是兰妃娘娘。
她初进宫时因为异于中原人的美貌一时荣宠,生下了六皇子。后因新人不断,皇帝热情少了很多,但仍有宠爱之意。
然而前几年边关各部落联合骚扰大周边境,皇帝不厌其烦,连带迁怒于她。如今她跟其他不受宠的宫妃一样,只能望月哀叹,困锁清秋。
容繁走进殿内,看见兰妃一脸焦急,问:“母妃找我何事?”
兰妃忙拉住他的衣袖,问道:“今日听说陛下责罚了卢大人,是真的吗?”
容繁眉间微皱,拉着她坐下,说道:“朝堂上的事情,母妃还是不要多管了。”
兰妃柳眉蹙起,不悦道:“什么意思?”
容繁目光沉静,道:“当初卢颜修说除掉容岐,儿臣就有机会,可是您看,四年了,父皇不仅没有再立太子,就连朝政都不让我涉足,对母妃你更是冷淡。”
他顿了一下,陈诉了一件冰冷的事实:“母妃,当初设计陷害容岐的事,是我们被卢颜修利用了。”
兰妃脸色一僵,摇头否认道:“不,卢大人一心扶持我母子二人,只是时机未到,陛下太过固执,还需你我细细筹划。”
容繁看了她一会儿,淡声道:“母妃,我不知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但是他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大周人,而你跟我,一个是异族献出的祭品,一个是祭品的儿子,身无根基,扶持我对卢颜修有什么好处。”
兰妃被戳中痛楚,脸色一白,扬起手给了他一巴掌,怒道:“你还当我是你母妃吗?!”
容繁这两年成长了许多,不再是当初被卢颜修几句话诱说就去招惹容岐的性子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低声道:“母妃,现在表面看似风平浪静,然而几位皇子暗地里争夺的动作不小,这天下之主谁不想当。你我曾经把太尉府当作依靠,如今回看,其实身后空无一人,明哲保身才是可取之策。”
兰妃眼眶泛红,眼底里尽是不甘:“想当初我本是羌族神女,身份何其尊贵,如今沦落深宫,孤立无援,身份比不上皇后身边的一个宫女!”
容繁问:“皇后?她最近为难母妃了吗?”
兰妃咬牙切齿道:“本宫这两日去请安,只见到了皇后身边的宫女碧云,要么说皇后在休息,要么说有事,每次都得等上一个时辰,最后还被拒之门外!”
容繁沉思片刻,说道:“最近朝堂上丞相跟卢颜修似乎爆发了什么矛盾。我们跟太尉府有联系的事情想必瞒不过皇后。”
兰妃闻言,更是恼恨:“这后宫之中,只能仰人鼻息生存,真是窝囊!”
容繁安抚她的情绪,劝慰道:“有句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母子虽说不得宠,但是在宫中还有一席之地。”
兰妃经他一番劝说,已经冷静了下来,摸了摸他方才被扇红的脸,泣声道:“母亲只是不甘心,其实我已经有所察觉,只是自欺欺人还对卢颜修保有一丝希望。”
在族中的尊贵,来京城之后皇帝的荣宠,让她难以忍受现在孤寂虚无的生活。
御花园相遇,她原以为卢颜修被她所惑,现如今看来,只是一只笼中鸟的无用挣扎,被另一个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容繁劝道:“皇后娘娘顾及父皇,您再怎么说也有妃子的身份,还有余地可以周旋。卢颜修那边尽量撇清关系,尽早淡出争斗才是。”
兰妃点点头,忽然发觉曾经冲动的儿子沉稳了许多。
“母妃曾经想过,如果你登基成为大周的皇帝,那本宫就是太后,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届时御驾亲临羌族,让那群曾经为了部族献祭我的人摇尾乞怜。”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嘲道:“痴人说梦罢了,在这深宫连好好活下去都得步步为营,”
容繁拭去她眼角的泪,安慰道:“母妃,权力固然诱人,可你我在朝中无人,盲目参战是致命的。”
等安抚好兰妃的情绪,容繁又陪她聊了会儿天,才离开茗蓉宫。
昭王府。
容岐早上接到了魏辛从鄂州传来的密信,信上说他到鄂州之后就控制了吉昌翁,那场民众请愿也是暗下鼓动百姓为之。
今日朝堂上皇帝已经下达了对鄂州一事的处置,过不了多久应该就能回来了。
容岐将信翻到第二页,洋洋洒洒一整页全是诉说想念的话。他酸得牙疼,扫了一眼就一起扔进香炉里烧了。
刘启敲门进来,又递上一封信:“王爷,这是罗太医府上送来的。”
容岐有些意外,接过拆开浏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