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色的云层吞没本就惨淡的天光,所有的一切都浸在潮湿的雨雾里。
连绵的雨仿佛没有尽头,于是走廊的地砖永远黏着水痕,是潮乎乎的,凌乱的梅雨季来临了。
训练室弥漫着橡胶垫和汗水混合的气味,即使空调机一直在敬业地发出嗡响声,仍然有闷热的感觉沉沉地压在心上,叫人忍不住抱怨,想要偷摸着偷懒。
江老师无奈地看了眼几个有气无力的学员,并不打算开口责备,吩咐他们练几个基本动作就可以回去了。
这种天气或许就应该休息,她转身欣赏自己的得意门生。
“用力!”
有人被过肩摔掀翻,却露出满意的笑容。
尹冰被喘着粗气的刘珊妮拉起来,笑着拍拍她:“就是这样,你做得很好。”
刘珊妮红着脸道谢,这个动作她试了快十次才成功,又高兴又不好意思,说是和尹冰对练,更像是她帮忙给自己陪练。
尹冰并不介意这个,她让刘珊妮好好休息,其它需要帮忙的同学已经在边上跃跃欲试了。
冷白的灯光下,她像不知疲倦的陀螺,不知道撂倒还是被撂倒几次了,除了从下巴滴落的汗水,还未有一丝疲惫。
更加好整以暇的是厉铭生,因为体型,没几个人想和他对练,他就在边上抱着手臂观看别人练习。
等尹冰终于要休息了,就在边上递矿泉水和毛巾,丝毫不顾周围人暗地里鄙夷幽怨的神色——原本这活是见习的同学干的,被他很没有眼色地抢了。
“谢谢,”尹冰擦了擦汗,“你怎么不练?”
厉铭生无辜地眨眼睛:“没人愿意和我练。”
男生组原本是奇数,但是也有三个人一起练的情况,平时也有人和厉铭生一起,不过对练的人会很辛苦,所以在大家都想休息的情况下,他就会被剩下。
虽然尹冰一般只和女生一起,但她作为助教,也不能放任学员被孤立。
她沉默片刻,然后说:“我和你一起。”
厉铭生笑了:“真的吗?”
“不愿意?”尹冰喝完水,把略微有些乱的头发捋开,不等他回话就往前走了。
厉铭生立即跟上去。
他今天穿得是无袖的深蓝色运动衫,能看到肌肉线条分明的两只手臂,在尹冰面前站正身体,像一堵墙。
把护具穿戴好之后,尹冰说:“你先。”
今天练的是过肩摔,很简单很基础。
甚至厉铭生把她放倒时还有余力护住女孩的后颈。
可惜这贴心的举动没给他什么换来礼遇,轮到他的时候只听见“砰”的一声,狠狠地被放倒了。
“不好意思,”尹冰擦了把汗,“我高估了你的体重。”
“我受宠若惊。”他仍旧躺在垫子上,笑着眯起眼睛。
尹冰把他拉起来,确实有些抱歉了,她刚刚抬腿绊倒厉铭生的时候分神了。
刚才好像感觉到厉铭生的腿上绑着个硬邦邦的东西。虽然她表面上未显露什么,但是厉铭生也应该察觉到了。
在周围人渐渐换上夏款校服短裤的天气,当然也有喜欢穿长裤的人,但就刚才的反应,一直穿着长裤的厉铭生就显得另有隐情了。
类金属的触感,尹冰想,总不会是假肢吧。
而他的蓝色眼睛只望着她不作声,似乎在等待她发问。
然后,就见尹冰没有探究欲地收回目光。
厉铭生露出苦恼的神情,靠近她说话:“你好像真的很擅长克制自己的好奇心。”
从他们见面的那一刻起,她从未有过任何对隐私越线的举动,这种边界感很有礼貌,很客气,很疏离。
厉铭生不知道遇上过多少流言八卦,就算有再谨小慎微的人,和他同桌这么久了,至少也会客套问问他的情况。
而尹冰除了在第一次线下见面时有些惊讶和试探,之后就对他完全失去了兴趣。
并且,据他观察,她对其它人也这样,除了职责所在或者遇到旁人有难,几乎不会主动和别人打交道。
同桌每天眼观鼻鼻观心,活着就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状态,对流行的话题一窍不通,校园的八卦毫无关心。可她又不孤僻,不是狂灌黑咖啡的读书狂,待人做事情绪稳定。
比很多成年人还要靠谱,更不必说在同龄人眼里,近乎被迷妹迷弟捧至神坛。
厉铭生将心比心,再老成的学生在这个本该或励志奋发或浑浑噩噩摆烂或无所谓或崩溃的年纪都不会表现得像尹冰一样古井无波。
可她偏偏就是这样的。
所以她愈表现得无事发生,反而让厉铭生想要搞清楚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长期压抑情绪不是件好习惯,前段时间的心理测试你没通过吧?”他关切地询问道。
心理测试是每两月和体检一起的评估测试,在学习压力和竞争强度不断增大的校园里,有严格的体质和心理素质测评标准。
不是那种能应付过去的检查,不通过的人需要进行有专门的培训和治疗,接受专业评估后才能继续在学校里待着。
或许这也是学院这么多年都没有不能过线还是心理异常的学生的原因。
毕竟不合格者被发现后就会接受治疗,而没治好的,会被学校劝退。
尹冰似笑非笑,好心地提醒厉铭生:“我是待定,没通过的是你。”
谁料到他开心地说:“你还知道我没通过啊。”
看来她也不是对自己一点都不关心。
尹冰:“……”
这个阳光开朗的男孩确实需要心理治疗吧。
哨声在这时响起,江老师让剩下的人集合,准备下课。
厉铭生便冲她挤眉弄眼:“有困难可以找我,学校的心理医生我都认识。”
他去年暴打同学之后就接受了一轮心理治疗。后来又真的休学养病了一段时间,尹冰分不清他是不是真的有病。
……可能有点。
尹冰走出门,路上人挤着人,伞挤着伞。她感到空气始终闷热,连带整个人也潮乎乎,决定撑着伞回寝室洗澡。
天已经黑了,她独自撑着伞走在积水的路上,神色渐沉。
厉铭生说的没错,她很擅长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在这个世界里有一个目标占据了她太多的心神,所以不会有别的东西来扰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