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日，天气晴朗

今年的夏天格外热，小卖部的风扇转得快冒烟了，几个男孩子还叫着热。

不过这会儿他们倒也没和平时一样把上衣脱了，或是效仿男人把衣服往上掀开露出肚皮，脑袋虽然不断冒汗，但还是正襟危坐着。

破烂的屋子里坐着个梳着辫子的女孩，对着电脑屏幕认真地输入数字。

另有两个女孩靠在她两边。

厚重的老电脑经常卡顿，几个孩子面上都有不耐神色，除了中间的女孩，表情不变，很安静。

在屏幕中间的圆圈旋转了几圈之后，终于跳出来了页面。

“陈乐乐，两千七百名。”

正对电脑的女孩读了上面的数字。

叫陈乐乐的那个男孩便兴高采烈地笑了。

“恭喜恭喜，”几个男孩立即围着他起哄，“乐乐大哥必须请客。”

两千七百名是他们中考成绩的地区排名，要想上普通高中，他们的排名就要在三千名之内。

“下一个谁来？”女孩问。

其他人就把写了自己考号的纸条给她。

叫林文丽的女孩戳戳她道：“冰儿姐，我最后查。”

调皮的男生许成杰马上取笑她：“林文丽胆小鬼。”

林文丽偷偷翻他一个白眼，不甘示弱道：“你胆子大，先查你的呗。”

“查我的就查我的，老子本来也不去读书，”许成杰耍帅地理了理衣领，又对中间的女孩嬉皮笑脸，“姐，先查我的。”

他个子在他们当中很高了，下巴上也有青色的胡茬，表现得却还很幼稚。

被这几个孩子称之为姐的女孩，实际上是他们的同龄人，名字叫尹冰。

七个人平时在班里坐在一块，被老师划成了一个学习小组，因而关系也更热切些。

叫她姐，因为尹冰是这个学习小组的组长。

她点点头，显得很沉静。

许成杰的成绩不必说了，他本人也不在乎。

这个暑假他爸托人给他在镇上找了活干，他再开学就出发去技校了。

剩下的人也陆陆续续的查了，林文丽和另一个女孩胡欣都不错，估计还能去一个学校，都面露喜色。

其他考得不咋样的也没多难过，这群男生本来心思也不在此。

他们只想知道尹冰去哪个学校。

十五岁，过了青春期，早就形成了美丑观。

和同时期爱把自己捯饬得花枝招展的男孩女孩不同，尹冰整个人都很素净。穿着洗褪色的牛仔裤，黑色T恤，在脏乱的房间坐着，也让整个环境变得明亮。

她的背很挺拔，梳着一条乌黑粗亮的长辫子。整个人也是青竹一般雅致，眉目如画。

抬眼看人时，明眸善睐，顾盼生辉。

饶是有出挑的容貌，她的性子却是很随和的，女孩子愿意亲近她，招猫逗狗的男生见了她也要收敛些。

尹冰没带纸条，她记性好，输入了自己信息。

她的成绩很好，参加竞赛拿过很多奖。城里有私立学校想特招她，都被她拒绝了。

一来她付不起学费，二来她每天从村子到镇上就要一个多小时，更别提去城里了。

所以当第一名的排名出现在面前，尹冰也并未有多开心。

“不愧是我冰姐。”林文丽笑着抱住她的手臂。

叫吴天的男孩推了推眼镜，他的成绩也很好，两百名，说不定能和尹冰一个学校呢。

“看来我冰姐肯定去二中了，不得了。”许成杰心里自有盘算，也是笑嘻嘻的。

大家都很高兴，尹冰也笑笑，没有说什么。

几个人又围着陈乐乐，瓜分了他买的零食，就结伴走出了小卖部。

少年人步履轻盈，有时候调笑有时候追逐打闹，在烈日底下亦不惧。

他们相聚在一起，庆祝人生第一个大考结束。这以后，也都会如同退潮而去的江水，各自奔流。

尹冰看着他们，偶尔也会加入聊天。

最后，他们开始道别。

尹冰和同村的胡欣和另一个男孩李明一起坐上了回去的公交车。

公交车有点年数了，开起来摇摇晃晃的。

李明抢到一个位置，转头就问尹冰坐不坐。

他个头挺瘦小的，很腼腆。她对李明道了声谢，他就低下头去。

看胡欣身体不舒服，尹冰就让她坐下了。

女孩还要推辞，尹冰就说：“我们三个轮流坐。”

后来车上人就少了，他们三个就都坐下了。

尹冰能感受到周围打量她的各种目光，她看向窗外愈发荒僻的景色，。

尹冰和同村的几个人，实际上话会更少一点。

因为他们都知道她的家庭状况。

穷，大家都很穷倒也没什么。家丑，反而是人们嘴巴里的谈资。

尹冰的母亲十八岁就和父亲在村里结婚，没领证，又没满一年就生下她，她母亲是个精神病，是为一丑。

她父亲是偷鸡摸狗的惯犯，常年出入劳改所，关一两年放出来再进去，是为二丑。

母亲在她十一岁时下葬，她的父亲第二天就带着各种女人回家，是为三丑。

那些惋惜，讥笑，善意和不善的凝视从未离开过她。

自她随着生长，外表也愈发美丽的同时，又迎上了许多更黏稠的视线。

幸好她很聪明，很敏感，才安然无恙直到今天。

公交停在村口，尹冰遇到了最不想遇到的人之一。

刘飞和他的几个狐朋狗友，算是这一带有名的混混，连初中都没读，天天在大街上晃荡。

他们上过一个小学，那时候，便经常嘲笑她，将她家里的事情四处宣扬。

“哟，几个大学生回来了。”刘飞的牙齿参差不齐，小眼睛眯缝着看人。

尹冰没搭理，转身便被挡住去路。

“装什么高冷啊，”刘飞冷笑着，“你爸前几天又出来了，恭喜啊。”

胡欣轻轻地说：“你们别拦着路了。”

“啊唷，哪来的蚊子叫？”刘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屑地说。

尹冰挡住胡欣，终于把眼神投向他。

很冷很漂亮的一双眼睛。

“你找我有事吗？”

声音很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