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执明愣住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祝嘉木口中听到“不是为了白歌”。心脏猛烈地撞击着胸腔，某个呼之欲出的可能性再次避无可避地浮上心头。

——温先生身上，有橘子的味道。

——如果……不是为了白歌老师呢？你愿意签我吗？

——我接近温先生，不只是为了白歌老师。

他们相识，是因为祝嘉木对白歌死心塌地，即使现在，那孩子的言行举止之间也满是对白歌的倾慕和喜爱。但唯独他们单独相处的时候，祝嘉木不止一次地，主动把“白歌”这个名字从二人的对话中剥离。

——是因为，他想不计一切手段地留住自己这个僚机吗？还是因为……

难以言明的心意像一根火柴，在无数推测之间擦出一点火花，在这把火越烧越大之前，温执明主动掐灭了它。

——真可笑，温执明，就因为几句表意不明的话，你就怀疑一个心有所属的人对你有意吗？终日与白歌这种偏执的疯子相处，难道你也被传染了自以为是的疯病？

祝嘉木是个坏孩子，他的喜欢又坦荡又热烈，对他也好，对其他人也罢，他从未掩饰过对白歌狂热的爱慕。他是祝嘉木的情敌，既然是情敌，捉弄他也是很正常的，想看他六神无主、看他无地自容，也是很正常的。

为了接近白歌而一次一次地攻破他的防线，也是很正常的。

但是、但是……

在酒精的作用下，心里那把火越烧越烈，温执明难以自抑，忍不住就想得到一个答案。

——就问一次，只问一次。至少，他想知道祝嘉木对他的无数次戏弄之间，到底有几分真心。

他张了张嘴，被酒精灼烧过的声带像一盘旧磁带，干涩地吐出一个问句：“祝嘉木，我们……算是朋友吗？”

祝茗没想到他会这样问，短暂地怔了怔。

说话之间，一颗眼泪沿着温执明的脸颊滚落下来，迅速滑进半敞的衣领里，再抬头时，他的眼泪已经止住，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刚刚那一瞬的失态只是他的错觉。

——哎呀，怎么说话说得好好的，还伤心上了？

祝茗被他这样的哭法吓得六神无主，抽了张纸巾，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掉那道不太明显的泪痕，全然顾不上什么人设不人设，放轻声音哄他：“当然了，温先生是我在这里遇见的第一个朋友。”

这话不假，祝茗在这个世界待了好几个月，现在不仅不缺朋友，还有一大群为他摇旗呐喊的粉丝，已经不再是那个孤军奋战，只能和033互相吐槽的十八线小透明。但他不会忘记，在这个世界收获的第一份善意，是来自温执明的。

他个性潇洒，睚眦必报，不管在哪都吃不了亏，即使温执明不帮他，他也有的是本事搞定层出不穷的反派，给这个世界的祝嘉木搏一个好前程。

祝将军的战场本不需要任何人，他戎马半生，自己便是自己的刀剑，但他在前方冲锋陷阵时，温执明策马而来，替他挥落一枚利箭，竟让他第一次体会到，有人并肩作战的感觉，原来这么好。

温执明笑了笑，仍然平静地看着他，眼神却越来越固执，像一个一心要得到心爱的玩具的孩子。

他追问：“如果没有白歌，我们还会是朋友吗？”

祝茗一秒都没有犹豫：“会。”

这个答案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他很想告诉温执明，在他眼里，在被他帮助过的所有小演员眼里，在除了白歌以外的所有人眼里，温大经纪人是多么多么好的人。

他更想告诉温执明，如果他有兴趣，他愿意邀请他一直并肩作战下去。

但这些话还不到说出来的时候。

他和温执明之间横亘着白歌这座大山，以温执明的个性，不可能在知晓白歌的所作所为之后无动于衷。白歌母亲的恩情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门槛，如果温执明下定决心揭露白歌的恶行，他一定无法允许自己独善其身。

若在此时向对方剖白感情，非但不能得到回应，反而可能使温执明更加坚定赎罪的决心，做出不可预料的事。

祝茗要主动出手，彻底铲除白歌这个大麻烦，扫平他与温执明之间的所有后顾之忧。

温执明仰脸望向他，真切地笑了。

祝嘉木鲜少认认真真地与人说过话，在他们几个月的相处之间，那孩子十有八九是古灵精怪的，所以一旦正经起来，竟显得比普通人还要真诚三分。

他不是在骗自己，至少……至少在他心里，他们是真正的朋友。

这就够了。

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下，温执明发自内心地扬起唇角。

这样……就够了。

他是身在泥沼中的人，只是心里还存留一丝对正义的渴望，做不了包庇罪犯的共犯。白歌做了违背道德底线的恶事，绝不可以逃脱法律的制裁。

只是，白歌的行为虽说是故意伤害，却最多算是未遂，即使证据确凿，充其量也就蹲个三五年，温执明不敢想象，等到他出狱的那天，会对祝嘉木展开怎样疯狂的报复。

温执明已经下定决心，要为白歌的恶行添一把火，火的燃料是他自己。

而祝嘉木，他会用最后的余力为他驱散阴影，从此以后，祝嘉木的演艺生涯不会再有坎坷，他会为他铺就一条光明的坦途。

温执明看着祝茗弯弯的笑眼，心里有一块塌方被他的笑容填平了，仿佛一束阳光漏进门缝里，让他觉得无比满足。

这就够了，他应当转身离开，回到暗无天日的泥潭里，回到千结百绕的阴影下，亲手为这一切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无论是他和白歌的情分，还是他和祝嘉木的情分。

但是……

酒精灼烧着他的大脑，一个疯狂的念头如藤蔓一般蔓延，越是斩草除根，越是发扬滋长，紧紧缠绕住仅剩的理智，一发不可收拾。

明天就是《大夏风云》男主角夏灵帝的杀青日。

——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我们不会有以后了。

——既然这样，那就让我任性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吧。

祝茗正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的脸，试图从他眼中读出一点情绪。出乎意料，那双锋锐漂亮的眼睛此时无比柔和，没有他熟悉的赌气和羞涩，只余一份满足的释然。

这样的表情让他觉得很陌生，祝茗心中越发没底，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温执明？你……”

——你怎么了？

这句话没能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