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送走这尊大佛了,人家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怎就这么倒霉!
擦了擦冒出来的冷汗,周县令挺直腰杆,目送李夫人走远。
见地上一块碎石,他恨恨地将其踢飞,以解心中郁闷。
那碎石飞出去老远,只听清脆一声响,砸在树上。
曳儿将弹弓从遥儿手中夺过,得意洋洋说:“我射得更远,弹弓是我的了。”
“不算,你刚才吓我,得重来。”
“不管不管,又没说不能吓你,略略略。”
曳儿做着鬼脸,遥儿咬着唇,一张白胖的小脸皱在一起,已是要哭出来。
秦焕将他抱起,哄着道:“别哭了啊,看爷爷手里是什么?”
他布满老茧的大掌展开,曳儿遥儿同时看去,一个一模一样的弹弓静静躺在其上。
不对!
曳儿睁着葡萄似的眼睛,看看自己手里握着的,再看看爷爷掌上躺着的,嚷嚷道:“爷爷偏心,给遥儿的弹弓为什么比我的好!”
“那曳儿把你手上的给遥儿,我把新的给你,遥儿,行不行?”
遥儿将泪使劲憋回,点点头,用稚嫩的童音说:“曳儿喜欢哪个,就选哪个吧。”
“可这是我的战利品!”曳儿眼巴巴看着两个弹弓,竟是哪个也不舍得。
她两个都想要,但一看遥儿哭唧唧的脸,又说不出口。
到最后,曳儿像被割了块肉似的,说:“我还是要原来这个吧,遥儿,你可要记得给我玩!”
“嗯。”遥儿破涕为笑,拿了弹弓后,从爷爷身上下来便又和曳儿玩作一团。
孩童的玩闹声充斥整个树林,秦焕慈祥地笑着,突然眼如鹰隼,快如闪电地侧头看向一个方向。
只见树影重重,碧叶婆娑,似乎什么也没有。
“曳儿遥儿,我们回去吧,该午憩了。”
秦焕语气温和,动作却果断。他没理会曳儿遥儿还想再玩一会的请求,就不容分说将他们带回木屋。
耐心地将两个糯米团子哄睡着,秦焕轻手轻脚走了出去,脸上慈爱表情已消失殆尽,转而冷峻严肃,道:“出来吧。”
他声音低沉洪亮,自带威严。天上云朵悠然不动,林中鸟儿受惊飞起,荫荫树下,一人影叠手而出。
这人挽飞云髻,着紫兰裳,举止娴雅,雍容华贵,正是李寒玉。
她只身一人前来,淡笑道:“秦将军,好久不见。”
一见来者,秦焕周身温度遽然降低,语气不善:“这里只有猎户秦焕,没有你说的什么秦将军。”
“秦将军,不必如此,这里只你我二人,不会有人泄露出去。”
李寒玉顿了顿,目光扫过那木屋:“哦,差点忘了,还有您那两个宝贝”
“不准提他们!”
曳儿遥儿乃秦焕逆鳞,他一脸怒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李夫人脖颈,又将她拎起撞到树上。
李寒玉脸色白了几分,咳了几下,她又恢复了笑意,直视秦焕,艰难道:“秦将军不必惊慌,我此次,是为我儿唐季扬拜师而来。”
拜师?
秦焕瞳孔一缩,将李寒玉放开,一张满是沟壑的脸充斥着嘲讽:“怎么,唐二臣已老成这样,连他儿子都教不了了?乃至求到老夫这来?”
“呈您吉言,我倒希望是这样呢。”
秦焕掐李寒玉时看似气势十足,其实并未用力。
李寒玉被放开后,脸立马恢复了气色,她捂嘴笑着,仿若咒的并非是自己的丈夫。
她惋惜道:“可惜这是我的主意,老爷他并不知道,就等着三年后,季扬回望京,展示您亲自教的功夫给他个惊喜呢。”
他与唐二臣曾是水火不容的宿敌,若真如此,岂不将他气死?这女人莫不是疯了。
他说:“他在望京待得好好的,怎会来这山中习武三年?”
“秦将军还不知道,虔州李氏——也就是我的母家,已满门覆灭,季扬陪我丁忧三年,自是有空。”
母家不复,李寒玉却平静地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这女人,是真疯了。
秦焕后退几步,警惕着她:“老夫已不收徒,你还是赶紧走吧,勿扰山中清净。”
这是明晃晃的逐客令,李寒玉却好似没听到,自顾自说:“过几日季扬就会来寻你,秦将军,您等着便是。”
“他来了也一样,我才不会收!”
秦焕吼道,李寒玉充耳不闻,不紧不慢地离开,慢悠悠道:“兄长派出刺客杀您,是他的不对,秦将军就收下季扬,让他当牛做马,替舅偿还吧。”
区区几个杀手,蝼蚁一般,李寒玉这个做母亲的颐指气使,毫无悔过之意,让她儿子来还,是什么道理?
秦焕阴沉着脸,这么多年过去,唐二臣夫妇依旧令人讨厌!
他看天,数着日子,要真如此,届时洇儿岂不又要与那臭小子一同归来?
被惦记着的云洇刚酒足饭饱,又与阿婆踏入归途,到一叉路口,她停住,似乎不确定该往哪走。
阿婆有些眼花,凑近才看清路标,她指着左边的路:“洇儿,走吧,这是回南水县的路。”
云洇却不动,她平静地看向另一边的路标,轻声道:“走那边,就能去潭州了。”
王阿婆一愣:“洇儿,你在说什么……”
似乎犹豫许久,云洇深吸口气,终于说道:“青姨,好久没回去了,你想要回潭州老宅吗?等看完,我们再回南水县。”
她寿命余下不到三月,等去了潭州,哪还有时间再回县中?
洇儿,是想让她死后回归故土。
王阿婆眼眶有些湿润,思绪飘到了二十多年前,那段恍若隔世的日子。
良久,她郑重地点点头:“走吧,回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