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淮河城垣。
春棠用草绳扎紧磨破的护腕,肩头挑着的两桶青泥在木扁担下晃荡。远处传来都头的吼声:“东墙缺口填完的,领半块胡饼。”
“陈春兄弟!”
同伍的李五扔来块布巾,指着她晒脱皮的后颈道:“你这细皮嫩肉的,真该跟刘三郎换去伙头营。”
这是春棠在厢军丙字营的第二个月。当初她揣着希望投军,满心想着金戈铁马立功劳,却不想是做个杂役军,日日不是筑城、就是修路和运粮。
回想新兵入营那日,因着眉眼清秀被伍长调笑“莫不是女娃子投错了胎”,春棠当场拧断半截青砖,震得满营哑然。
一开始,同营的王二刚开始还会过来调笑,“陈老弟这腰身,比醉春楼的姐儿还细……”当夜,她就爬到他床边,将短刀横在他颈间,看着他惊恐的表情,春棠露出了阴险的微笑。
自此,“笑面罗刹”的名号在丙字营里传开。
霜降,暴雨冲垮城墙根基,春棠踩着泥浆提出“木桩固基法”,用三排交错木桩撑住松软地基。都头望着这个识字的瘦弱杂兵,把禁军选拔的檄文拍在她的胸脯上:“三日后考校,去试试。”
选拔当日,校场挤满人潮,春棠盯着五十步外的箭靶,耳边响起夏翊昔日指导的嗓音:握弓如抱婴。
羽箭离弦,春棠听到监考官挥动红旗,说了一声“中”。远处,滁州营都指挥使朱笔一圈:“丙字营陈春,擢升戍卒,调防滁州边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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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五年,正月初三,滁州边寨。
寒风裹着雪粒子砸在春棠脸上。她将冻僵的手指缩进磨破的棉甲袖口,听着更漏声数到亥时,打了个哈欠,马上就能回去睡觉了。
“春哥。”李五猫着腰钻进来,嘴里哈出白气:“换岗的刘三闹肚子,你替他一炷香?”她正要应声,忽见山道尽头闪过几点幽绿火光。
“五哥守在此处。”春棠当机立断,“若见红色响箭,立刻点燃烽燧。”
山风扑面而来,春棠贴着岩壁向下望去,十数辆覆着油毡的辎重车正困在盘肠小道上。
外层的马背上人影黑色装束、面容遮蔽,可腰间弯刀分明是大乾制式。地下遍布尸体,被围在中央的银甲少年银甲面上溅满血污,眉骨处有道寸长伤口,瞧着不过十四五岁年纪,可那截蜜色小臂绷紧时块垒分明的筋肉,竟将手中铁锥枪舞得猎猎生风,生生将三名敌骑扫落马下。
"小心袖箭!”她嘶吼着掷出雁翎刀,寒光擦着少年耳畔掠过,将暗处射来的毒箭钉进树干。
少年诧然回头,见个黑瘦小兵正贴着岩壁翻滚到他身侧。
“滁州屯防营陈春。”春棠自报家门。
“背嵬军骁骑李邺。”少年低声回应,锥枪横扫逼退两名刺客。枪尖挑飞其中一人面巾时,那刺客突然拧腰反扑,袖中寒光直取春棠咽喉。
李邺旋身将枪杆横抡,铁锥枪头重重砸在刺客肩甲上。锁子甲鳞片崩裂的刹那,春棠忽见裂缝中翻出一角深青布料——那并非乾人惯用的窄袖胡服,而是宣人常见的直裰内衬。
“战时莫要分心。”
耳边传来李邺的厉声呵斥,春棠回过神,瞥见辎车上褪色的兵部漆印——“军器监承造”。
她立即意识到,对方这是要抢车。
春棠撕开棉衣下摆,将火折子塞进竹筒制成简易火箭,“东南二百步有我军烽燧,劳烦骁骑借个火。”李邺会意,陌刀横扫逼开刺客,刀背重重擦过岩壁迸出火星。
燃烧的竹筒尖啸着划破夜空,春棠趁机掀开冻土下的暗渠盖板,那是厢军上月刚挖的排洪渠。她抓起刺客尸体腰间的雷火弹,用冻僵的手指扯出引线:“烦请骁骑守住渠口十息!”
雷火弹在暗渠中炸响,山体瞬间传来闷雷般的震动,盘肠暗道开始坍塌,刺客们脚下泥土如流沙般陷落。李邺抡枪卷起风雪,将临近的三名刺客逼入正在塌陷的地缝。
地缝吞噬三名刺客的瞬间,春棠防身而上,扑向辎车辕杆,扯住缰绳,借着山体倾斜的力道将兵车拽离塌陷区。同时又甩出随身携带的铁链,两节铁棒卡进车轮与岩壁的缝隙,硬生生逼停前方坠崖的那辆兵车。
李邺知道,她是在护住车辕榫卯。
正当春棠俯身加固车辕,三支弩箭破空而至,李邺旋身将她按在身下,箭簇擦着少年肩甲掠过。
春棠瞳孔骤缩,那螺旋箭镞与夏叔尸身上箭孔的形状几乎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