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心中始终晕绕着不安。
不知怎地觉得夏翊这次的离开同往日很不同,或是因为此行匆忙,他似乎心情沉重了许多,又或者只是他临别前忘了摸摸自己的后脖颈。
这种不安随着时间的过去,愈发浓烈。
建元四年的夏夜,雷光炸响,春棠猛地从榻上坐起,窗外蝉鸣声声急促。她按着心口想,这大概是自夏翊走后,自己做的第一个关于他的梦。
梦中,夏翊因诏远行,春棠忽然想起忘了提醒他带护膝,拔腿追到院中,不见人影,茫茫黑夜里徒剩漫天飞雪,风卷着雪粒子扫在脸上。春棠呆立半晌,可当她想挪动脚步时,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夏叔……”春棠口中喃喃道,本该湿热的雨后,她却觉得冷得厉害。
望着窗外还是一片漆黑,春棠叹了口气,正要蜷回被褥,就听得角门传来的叩击声。
春棠赤脚奔过回廊时,陈婶已举着油灯站在门前,门外人影绰绰,春棠一个也不认得。
为首的人开口:“请问,可是夏将军府上?”
陈婶恭敬应道:“正是,敢问官人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领头人一挥手,四个皂衣公人抬着杉木棺拾级而上,他掏出盖着中书省官印的文书:“夏将军战死利川,官家体恤,特送忠骸归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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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啷”一声,陈婶手中灯盏坠地,春棠耳畔嗡鸣。
“节哀,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将军他……唉。”领头人低声安慰。
棺木被抬入厅堂中,春棠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让开的位置,只见得陈婶扑倒在尸首旁,崩溃大哭。
她心口漫起一股气,将喉头堵得生疼,可偏偏眼泪像被拦住一般,在眼眶中打转,却怎么也流不出来。她恍惚地想到,会不会是梦?
春棠用力扇了自己两巴掌,脸颊传来的疼痛让她的神经瞬间崩溃,她踉跄着扑到棺前,猛地掀开棺盖,像疯了一般翻找忠骸的衣襟。
“平安结呢?”春棠声音发抖,手里不停摸索,那枚参差着金线的平安结本该贴着护心镜,此刻却只剩半截断线。
“说好的随身带着的!”春棠崩溃大喊,眼前阵阵发黑。
陈婶忙将她揽在怀里,一遍遍抚着脊背,“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皆是命。将军,将军他……走得壮烈,咱们心底记着就好。”
哭了好一阵,春棠才从陈婶的臂弯里抬起头,鼓起勇气去牵起那只宽厚的手掌。
才触到夏翊的手,春棠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指节粗粝如旧,但指端却泛着青黯。
她猛地抬头,发现夏翊的面容虽平静如生,但那唇色却紫得发黑。春棠果断扯开夏翊的衣衫,肩头、手臂的皮肤均有不少暗红色的尸斑。
这绝不是普通战死的模样!
春棠愣了一瞬,伸手欲解夏翊的汗衫,还想细看。随行的人大惊失色,纷纷上前阻拦:“小娘子这是做什么?亵渎忠骸可是大罪!”
她更觉生疑,直起身子盯着送尸首的人,厉声道:“夏叔究竟是怎么死的?”
送尸的领头人面露不耐:“自是战死,战场之上刀枪无眼,一个不防……”
春棠使劲拉扯着他走到棺木前,一字一顿道:“你看他这模样,我如何信他寻常战死?”
领头人被春棠的力道惊到,眼神躲闪道:“这,这,小人不过是个奉命行事,战场之上箭石如雨,忠骸或有损伤,将军的忠骸,是佘家军的人战后从土中挖出,具体情形我也不清楚呀。”
春棠还欲再问,领头人却涨红了脸,猛地挣脱开她,拱手道:“天色已晚,夏小娘子又悲恸非常,我等不便多扰,这便告辞。”说罢,便快步向外走去。
春棠箭步上前拦住他的去路:“你们还没有解释清楚,不能走!”
领头人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皂衣公人立刻上前,拽住春棠的胳膊,想要拖开春棠。春棠怒极,反手一挣,顺势一个膝击,那人便哀嚎着倒在地上。
“你!”皂衣公人脸色涨得通红,爬起身又朝春棠扑去,同时领头人又使了个人上前帮手。
春棠虽说跟夏翊练过几年,寻常男子都近不得她身,但此时一前一后两人,她一个不小心,腰被人死死抱住,再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