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你就不懂了弟弟!”那人语重心长道:“你说说你的社交圈,封闭吧?让你蹦迪你都不去!你的工作呢?!三点一线朝九晚五,你的老婆就是文件档案还有材料,看看别人发的朋友圈,兄弟聚会!看看你的朋友圈!凌晨三点的政府大楼!你说说你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媳妇?”
时敬之很混乱,感觉有理说不清:“不是……这个事情,婚姻不是人生的最终选择和最终目的。”
“你说你能不婚主义?!”那人喝了大半杯啤酒,又把杯子往桌上一磕,惊讶道:“弟弟?!你别跟我说你不婚主义?!难不成你还丁克?!”
时敬之一时没讲话。
那人这次真的瞪大眼睛:“你认真的?!你疯了?!你就是做做样子你也得去相亲!”
“我不去。”时敬之说。
众人面面相觑。
郑泊豪恰到好处打圆场说:“滚滚!嘴上没个把门的!你们那个圈子里什么条亮牌顺,今天她跟你谈恋爱,明天你俩分了你跟人家闺蜜谈恋爱,最后所有人都是对方的前任前前任,排列组合出个北大西洋xxooex圈!滚啊!我们兜兜是保守派!不跟你们搞这套!”
“生活方式不一样!”郑泊豪咆哮:“我们兜兜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学霸!你让你嘴里的小姑娘跟他谈啥?理想?浪漫?她那个理想不就是多买几套房子搞几辆限量舰艇?!你们自己愿意这么搞就这么搞!但是兜兜不能这么搞!!!”
时敬之非常尴尬:“………”
那人脸红脖子粗,又迫于“郑太子”的淫威,敢怒不敢言。
倒是时敬之非常体贴地讲了个冷笑话:“没有没有,我没有他说的那么夸张…我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你看吧我给你讲个笑话,我们清扫队的笑话!你想听吗?”
真是名不虚传的Arthur!简直自带圣光!
那人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听听听!”
“你看,以前我们在队里的时候,人家都叫我组长,也叫他组长。因为名字从来不叫副。但是有一天来了个记者,人家给他介绍,我,这是时组长,他,那是郑组长。于是那人就说,郑组长好,时副组长好。别人就纠正他,不,这是时正组长,郑副组长。那个记者就晕了。”
那人:“…………”
你是在坑我吧?!学霸的脑回路就是不一样!
时敬之奇怪道:“不好笑吗?”
那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您太幽默了!”
郑泊豪觉得你们都介绍了堆什么魑魅魍魉,看起来温声细语,除了整容P图的小网红就是学历造假的小明星,嘴上亲亲热热哥哥爸爸的,还不是为了你们兜里那点钱。
这种类型真是很难和我们兜兜携手一生,相伴到老。
不过郑泊豪也上了心。
他想,时敬之这么一小帅哥,都二十多岁了,竟然没有被爱情滋润过,简直是暴殄天物。而且他早就看出来了,时敬之本人冷淡又社恐,在感情方面更加迟钝,如果不推他一把,鬼知道他要solo单身情歌多少年。
“那什么,兜兜。”郑泊豪语重心长道:“和哥说句真心话,别不好意思。你喜欢啥样的?”
“怎么?”时敬之剥葡萄的手一顿,不可置信道:“你也要给我安排相亲?!我领证的年龄还不到啊!”
“还有八天,弟弟。”郑泊豪面目愁苦如同忧心老父亲:“肤白貌美?喜不喜欢?”
时敬之这次是真的骑虎难下。
旁人问他还可以冷着脸严词拒绝,对着郑泊豪他只有打太极的份:“不要。”
“娇小可爱?”
“我不。”
“温柔贤惠?”
“你们这是刻板印象。”他面无表情:“不要用这种封建词汇形容女士。”
“弟弟,我们这不是应聘妇联主任和妇女之友。”郑泊豪心道你这不行!
“你要知道人的本质是双标!所有的道德底部基础都是欲望!欲望!懂吗?!你这么理智冷静、恪守礼节会让人怀疑你不行!或者你是wonderful好吗?!”他愤愤不平道:“难不成你连姑娘小手都不拉?那叫和尚!不叫绅士!人家只会觉得你脑筋有毛病!”
他没有看清,时敬之拿杯子的手一顿。
“爱情!什么是爱情!你要有代入感!就是情不自禁!你要是喜欢谁会忍不住去碰她的手摸她的脸,除了想抱着就是想亲她!整天腻歪团吧团吧揣兜里!别说我庸俗!这不叫庸俗!这叫发乎情止乎礼!”
时敬之动作又是一顿,他举起胳膊猛喝一口:“对不起,代入不了。”
“我的兄弟是个性冷淡!”郑泊豪猛灌一口酒,崩溃道:“你怎么可以代入不了!”
“…………”时敬之羞愤道:“我不是!”
“那你代入不了?!”
“这是两回事!”时敬之飞快辩解:“你说的那些,都是依靠逻辑推理没有办法演算出来的,怎么代入?!一秒钟心跳加速百分之十八?!”
“………”郑泊豪顿了顿,突然咆哮道:“像爱情这种人生的终极命题完全没有办法用逻辑解释清楚好吗?!”
郑泊豪想我为啥开始给你谈人生了?!但是时敬之这种人你只能和他谈人生,别的方式他理解不了:“不是,弟弟。”郑泊豪说:“虽然理性的生活是很棒的,但是这不是万无一失的,同样的,直觉虽然是不稳定的,但是却是最直观的、人类内心欲望的投射。我不信你长这么大你就没喜欢过什么人?!你就不想亲近亲近?!”
时敬之罕见地没说话。
郑泊豪瞪大眼睛。他们四目相对,时敬之漆黑的眼睛望着他,郑泊豪开始发颤。
“有啊。”时敬之突然说:“你啊。”
我就知道!
郑泊豪跳起来疯狂咆哮:“我不搞德国骨科!”
“什么屁话。你是亲人的那种好吗?”时敬之云淡风轻道。他坐在酒吧里,光影昏黄,让人看不清他的脸,那个样子像是认真思考了非常之久,但是时敬之回答说:“没有。”
他给出答案。
“没有。”
这个答案让郑泊豪非常泄气。
他仰天长叹,又打起精神:“还有八天就可以领证!哥哥一定要你在法定结婚年龄前脱单!不然你就晚婚晚育了!”
谁都不信他真的把这话当了真。
时敬之当天晚上就收到一手扑克牌,第二天通讯器里好友申请爆满。
“小豪?!”时敬之崩溃道:“我真的不想谈恋爱!我还小呢!”
“小什么小?!你还有八天——不还有七天零13小时就可以领结婚证了好吗?!放在三十年前孩子都有了!还有!”郑泊豪的语气里多了认真:“我不是在让你相亲,也不是一定驱逐你进入某段关系里把你绑死了,我只是觉得你朋友圈太窄,而且你有社交的欲望,所以介绍几个人给你,你当普通朋友交往就可以了。明白吗?”
时敬之不知道想到什么,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社交事宜纷至沓来,时敬之半推半就地参加了特别多有的没的聚会,今天吃饭明天唱K,密室逃脱剧本杀,还有一场高端舞会,搞的他筋疲力尽苦不堪言,也因为这些日子填充了生活,他的生日来得非常之快。
“他喜欢腿长的。”
“还有穿复古式维多利亚大裙子。”
“喜欢玫瑰花!”
“爱听音乐剧和旧唱片!”
“你果然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时敬之对面的人侧耳倾听众人私语,又转过头来笑着说。
这是大学后街的一间酒吧,灯影昏暗,灯球灿烂。郑泊豪几乎承包了整层酒吧,找来一群年轻男女,来给时敬之庆生。
时敬之再一次遇到陌生人的示好,只不过这次的对象稍微有些不同,他是一位男士。
“对不起。”时敬之将对方推来的酒杯退回去,开门见山道:“我不喜欢男士。”
对方看他的模样有些黏腻,紧接着微微笑起来:“这种人,世界上真的有吗?”
时敬之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任谁被那样骚扰一番,心情都不会很好。时敬之暗想,他实在是融入不了当代年轻人蹦迪唱歌419的社交方式,还是远离为妙,下次坚决不跟着郑泊豪这个大喇叭出门了。
拜郑泊豪所赐,“他在相亲”这个谣言一传十十传百,上到部门前辈下到初中部的一年级新生,半个德尔菲诺城的市民都知道了,甚至有人给他写情书,哥哥请等一等我,待我风关霞劈,定将许君一生。
时敬之无可奈何叹气,提笔回信,凤冠霞帔不是这么写的,学生记得好好学习,多看点书,以后成为一个能对自己的选择负责的人,这才叫自由自在,好吗?
他深吸一口气,接过郑泊豪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
“嗨?!”郑泊豪奇道:“可以啊兜兜,没怎么见你喝过。酒量不错啊。”
“我喝酒,没喝醉过。”时敬之微微笑道。
“行吧!”郑泊豪嚷嚷:“干红干白香槟气泡!你是寿星你说了算!”
时敬之再次接过一杯,来者不拒道:“好吧,不醉不归。”
郑泊豪这次是真的震惊了。
时敬之云淡风轻道:“我前两天刚和时先生拼酒来着。”
这简直是又引爆一个大炸弹。时敬之却无比冷静:“就那么一喝。”
时约礼不怎么喝酒,尤其是身体里安装了金属骨骼以后,更不怎么喝酒了。
但是时敬之那天下班回家,随手提了几瓶酒,时约礼很高兴,拉着时敬之多喝几杯。
“多少?”
时敬之眨眨眼,回忆一番:“唔,两瓶红的吧?”
此后的几个小时里他和郑泊豪碰杯,被人拉进舞台蹦迪,最后这群参加生日宴的年轻人喝高了,纷纷给时敬之灌酒,各种理由都出来了,祝你寿比南山,永远不死,要不就是学霸庇佑,我下学期拿全奖,还有人直接拿他当幸运星拜了拜,我买了MIAOOOTAI的股票,希望长久红红红。
这群人疯起来就上演车轮战,时敬之来者不拒,喝完红的喝白的,伏特加威士忌轮着来,中间头晕了点就喝清酒醒醒酒,这次郑泊豪是真惊了:“你踏马别喝出事?!你还认识我是谁吗?”
“知道啊。”时敬之拍拍他的脸:“傻乎乎的,郑嘟嘟。”
郑泊豪挥舞着双臂挡开众人:“行了行了!寿星吃蛋糕吹蜡烛!快零点了!”
时敬之笑呵呵,大家忙不迭散开,端来蛋糕点燃蜡烛,人们给他唱生日快乐歌,他吹蜡烛许愿,祝大家世界和平,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大家闹哄哄地给他脸上糊蛋糕,反而是这个喝最多的人准头最好,时敬之糊了在场的人一脸,人人顶着张大白脸摆手:“真不行了Arthur……我的天啊真不行了。你太神了!”
人群里传出崩溃的声音:“绝了!学霸竟然还是个酒神?!你还有什么不会的?!你这种人让我们感受到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让我怎么活?!”
时敬之挨个扶着他们洗脸打车找代驾,等把所有人送走,已经是凌晨三点以后了。
他迎着冷风,打开自动驾驶模式,驶向生命伦理委员会的大楼。
那里有一间他自己的休息室。时敬之推门而入,在黑暗中如履平地,跌进沙发里坐着。
他坐了没多久,站起身,跑去桌子旁倒了杯水,一口一口抿着喝。
“前两天。”时敬之压抑的声音响起来:“我不知道该和谁讲,所以我和你说。”
“前两天。我遇到了兰叔叔。”
时敬之满脸苍白,仰头说:“兰叔叔,你给我的那个装置……我感觉有些不对劲。那真的是计算机模拟出来的吗?!”
“设计的灵感来自日式审美。物哀,就是我们与万物产生共鸣的时刻。那些时刻往往是瞬间,我们想分享的往往也是那些瞬间。”
这是兰先生曾经说过的话。
兰先生长叹一口气,说:“你都发现了?”
“我……”时敬之颤声说:“什么叫做…我们想分享的往往也是那些瞬间?”
“前两天,我发现了我父亲的秘密。”时敬之喃喃道:“我发现自己做了错事,可是我又没有办法弥补,所以我只能让他恨我,而我去承受,这是我应该承担的罪责。”
“嗨!不说这个啦。”他的语气轻快一点。
他絮絮叨叨,说自己酒量竟然不错。时敬之起身去酒柜里掏出两个杯子和一瓶威士忌,放在桌子上。
他压低酒杯,端起那个没有人认领的杯子轻轻一碰,又为对方将杯子放下。他垂着眼,举起酒杯慢慢饮:“我都是拿量杯一点一点试的。慢慢来,浅尝辄止,然后就摸出自己的酒量了,因为我很怕失态,也很怕喝醉。就只能提前摸清自己的底线在哪里,才不让自己陷入被动。”
“我今天过生日。又虚长一岁,遇到很多人,发生很多事,看起来掌握了很多技能,上过很多次前线。”他慢吞吞道:“但是,我都没有遇到你。你在哪里呢?”
远处传来钟楼的钟声。
“我长大了。”时敬之低声说。
空气里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卡次卡次的唱片卡顿声。
可是他丝毫不受干扰,很开心地自斟自饮。
时敬之又倒了一杯,和另一个杯子碰杯,冲桌子对面笑笑说:“恭喜我们又度过一年!也许马上就会长成你所期待的大人啦!”
说完一饮而尽。
他好像是累了,趴在桌子上,静静听着窗外古老的钟声。
“我长大了。”他低声说:“我长大了。”
哪怕虚张声势、装腔作势成为了一种习惯,名流天才般自以为是地计算出假笑的弧度和香氛的气味,这一刻他却活像被撕碎,关节僵硬、半死不活地伏在那里,褪去了那些漂亮的假笑,只用一种安详的目光愣愣盯着远处。
“这也许…”他低声说:“是你所祝福过我的,前途似锦吧。”
这好像也是时敬之人生中的高光时刻。他的工作一路坦荡,功勋累累,社交圈扩大不少,换来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他和父亲的关系略有缓和,迷途知返般融洽和平。
他说我长大了。
他有一个那样光明璀璨的未来。
闻命听到他在哭。
温热的泪水一点一点从他的紧闭眼中渗出来,钻进笔挺的衬衣领口,逐渐潮湿,冷却,在黑色中孤独闪光。
时敬之躲在黑暗中,突然迸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哭,又被他咬碎,吞咽在喉间。
“我好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