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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Chapter 45·镜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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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in minnigliches Leut,

一个挚爱的男人

an den hab ich verloren,

那个让我遗失

mein Lieb und auch mein Treu…

爱和忠贞的男人…”

多符合他现在的心情,带着种天真的脆弱。

可是他忽然明白,这是属于闻命的,小小的、难言的脆弱。

他在战争爆发的间隙把自己藏在一间房门后,孤单之极地听一首绝望的歌。

他有着难以言说的愤怒,还有布满血丝的眼睛,他大费周章地冲时敬之咆哮,再紧闭着房门,就如同他大半夜闭紧了阳台门再大开窗户站在狂风中抽烟一样——这是一种从未言说的保护手段。

时敬之眼睛发热,他吞咽着,把嗓间梗阻的感觉熬过去,抬手敲了敲门。

“请进。”屋里的人说。

同时而来的还有急促的脚步声,两秒后闻命开了门,他努力抑制自己的冲动,尽量若无其事地冷着脸,低声说:“怎么了?”

他妥协了。

闻命妥协了。

时敬之下意识想。

只要闻命搭理他,就代表闻命妥协了。

那是种非常不理智、不冷静、不需要时间去忖度的直觉判断,时敬之自己都没发现一个谬妄的事实,他对着闻命的时候,总是直觉大过思考,他从不思考,很多时候是下意识做出反应。

不管他们貌合神离、隐瞒、沉默还是冷战,很多个瞬间他们会下意识做出默契的回应,有时候又会因为回应而重修旧好,那特别荒谬,特别戏剧化,可是很多次都是这样。

时敬之忽然记起来七年前的某一天,也是这样。

那天他惹了闻命不快,闻命摔门而去,时敬之自己呆在令人无法忍受的、极速降落的黑暗中,那种黑暗如同冰冷的钢制器具,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他惊恐不安,瑟瑟发抖,如果他可以尖叫,下一刻他就可以嘶吼起来。

他刚刚失明,其实无比害怕,不管闻命是什么角色,只要身边有人讲话、制造点声响,就能让时敬之感到安心些。

那时候他对闻命的观感无比复杂,他记得年少时光里对这人的惊鸿一瞥,对方那种似乎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绿色波浪般的荒野之息,充斥着蓬勃的自由之气,如同无法拒绝的诱惑,勾引着克己复礼的时敬之主动上前叫住他,他说,“是好运气。”再后来,他看到那群被追捕的团伙,他下意识以为自己被绑架,自己的身份被暴露,接下来面临的便是拷问与毒打。

他曾经绝望地失眠和瑟缩在墙边,一动不动,突兀的失明压垮了他,其实还有别的,父母当时似乎步入了第二次七年之痒,他们激烈争吵,已经搞的时敬之筋疲力尽了。

所以他日日夜夜失眠、焦虑,精神上的折磨没有一刻离开他,他被闻命带走后依然在失眠,他下意识把自己封闭起来,这样就是安全的,整个人空洞洞,没有重量。

那时候他那样排斥闻命,骂他,打他,抗拒他,其实他只是怕,也许还有点“被欺骗被辜负的恨意”,哪怕是单方面的恨意,他觉得闻命不值得自己“祝你好运”的祝福了。他那样单纯、真挚、发自真心的祝福,被闻命的粗暴轻易打破了。

对方捆着他,这个行为令人作呕,时敬之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讥笑。

讥笑里还有种分辨不清的绝望,他又被抛下了,不是吗?

又被抛弃了,出于各种原因地被抛弃,对方总是头也不回,冷酷绝情。

时敬之找不出原因,因为无论他怎样,只要是时敬之,就一定会被抛弃。

所以他干脆给自己贴上弃妇的标签,你看吧,用不了太久的,无论是谁,反正都会离开,都陪伴不了他太久,他永远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可是他没想到,闻命竟然没有离开,他隔着门板怒吼,今晚不给你吃饭了!

从此闻命对着他无比冷淡,再也不复开始的谄媚与讨好,除了喂食几乎不闻不问,时敬之很矛盾地想你也不过如此,心里产生自己都不理解的失落,他怅然而冷静地和对方保持沉默的距离,却在某日装睡时感到有人拿了潮湿的涤棉布擦拭他的脸颊。

他忽然酸涩难捱。

时敬之想,他真的搞不懂闻命,明明有无数次,男人快要爆炸了跳起来了,却只是用恨不得抓住猎物的目光看着他,再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去。

他知道闻命最后又会心软了。

闻命还是阴沉沉的,绷紧的面部呈现粗硬线条,那是一种非常刚劲有力的、属于成年男子的长相,男人目光慑人,搜寻的眼神传递出微弱的信号。

“闻命。”时敬之低声说,声音因为虚弱而抖动。

博取同情求心疼的把戏再次重演。

闻命很冷淡地看他,一言不发。

时敬之怔了怔,垂眼拧开药膏,走上前抹在闻命的脖颈处,对方喉间猛然吞咽,却最终没有躲开。闻命偏开脸不看他,时敬之心里瑟缩着,继续执着地伸手,手下那有个小小的凸起的肉包,蚊虫叮咬留下了粉红色的痕迹。

“会痛的。”时敬之微微喘息着,把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

他感觉男人注视着自己,时敬之一丝不苟,慢吞吞地将药物涂抹周全,一丝一角都不放过,然后他慢慢拧紧盖子,抬起头来,目光平静地停留在男人审视的眼睛上。

“好了。”他若无其事地把药物递出去,低声说:“你留下吧,有备无患。”

“这是做什么?”闻命声音嘶哑,阴影像是细纱,洒在他们身侧,书房里没有开灯,喑哑的歌声绕梁,化作扭曲的蛇。

“你受伤了。”时敬之脑子里有股嗡嗡声,嘴上在生硬陈述事实,那副模样让人恨到牙痒,下一刻他听到了男人不屑的冷笑,嘲讽化作小兽,咬了他的脊柱一口。

就这样被轻视了。

时敬之一怔,他脸色微变,看向男人的眼睛清澈见底,一眨不眨,艰涩道:“…留下吧。”

他低着头,转身道:“没有别的事,我先走……!”

“怎么就不会说句好听的话。”闻命恨铁不成钢,猛然把人拉进怀里,感觉时敬之整个人都瘦了。

他下意识想你就这么在意吗,在意旁人在意郑泊豪吗,还有好多其他的醋意让闻命难以忍受,他想你就这么不能主动示好吗,你总是把我排在最后,你什么都不说,你牵绊的东西太多,就只是把我留在最后。

可最后他只是拥抱着他说:“走去哪?又去哪?讲句对不起很难吗?”

时敬之怔怔顺着他的肩膀前望,盯着书房黑不隆冬的空间发呆,没有反应过来对方到底在说什么。

这真的是,太久违的拥抱了…

“是想和我讲对不起吗?”闻命对他的行为感到惊愕,反过头来想似乎又顺理成章,他没有完全满足,却也没有完全失望,最后很无奈,“你呀……”

闻命对他的这种别扭无可奈何,哭笑不得。他其实很想问问时敬之到底怎么想的,但是三番五次后,他发现时敬之是很难和人交心的人,二十一岁的时敬之克制内敛到极致,他从不与人交心,哪怕闻命以最亲近和温和的方式同他促膝长谈,换来的只有时敬之的大段沉默。

闻命好温柔啊。

他这个态度软化得太轻易了。

时敬之想。

可是这才是闻命的处理方式吧。

这是闻命善待他的方式吧。时敬之恍恍惚惚,这是闻命尊重他的方式吧。

好难啊,他只有在闻命这里,才能感知到真实的尊重。

闻命以前也是这样啊,闻命对着他的时候,不敢打不敢骂,不,准确的说,是不敢轻易靠近,他总是谨慎从事,小心翼翼,以至于时敬之经常有种下意识的想法,感觉闻命怕碰碎他,他只是觉得荒谬不经,自己这样冷淡坚硬的人,怎么会被轻易碰碎的呢?

可是闻命一直对他很心软、很好的。

可能是因为受宠若惊的关系,时敬之因这声叹息而颤抖,他忍不住拽住闻命的衣角,下意识想说对不起,可又被其他的东西吸引了。

时敬之小心翼翼地握着药膏。

闻命温柔地握住它。

他包裹住对方的手,再顺势分开,改成十指紧扣的姿势。

“原谅你了。”闻命说。

原谅你了。

闻命总是这样轻易原谅的。

时敬之恍惚想着,你为什么原谅呢?

为什么总是这样轻易原谅呢?

在光明街那次也是这样,无数次,无论是多么严酷的伤害、无论是时敬之做出了在他眼中多么大逆不道的事,闻命都可以轻易原谅,然后抱紧他,告诉他没有关系。

“怎么发呆了?”书房门口,闻命拉他进门,时敬之的手好凉,他调高空调的温度,一起坐在沙发上,把时敬之整个抱在怀里。

书房里一直有薄毯,因为很多时候他们相对而坐,一个看剧一个看书,或者共同做点什么,时敬之畏寒,惯常裹着毯子睡觉。

二十一岁的时敬之对七年前的自己感到扭曲的厌恶。

他如此排斥本能所在,“本能代表一切罪恶”“绝对禁止自发行为”这些所在已经完全把时敬之培养成一个深度自我厌恶、自我怀疑的人,他排斥自己所有失控的、不端正、特出格的作为,并且无法接受、无法原谅自己,这到了一种极端严苛的地步。可是他从不同人说。

他也会感到剧烈的内外不兼容,但是每一次他都在帮助外界压抑自己,一次又一次毫不留情地把自己萌生的欲念杀死。

他第一次、最最严重地被不兼容折磨,就是在光明街,他无法处理、难以接受崩塌的自己,以至于暴露出脆弱,再让虎视眈眈的闻命趁虚而入。

闻命对他的感觉和评价一直同外界完全不一样,外界要求时敬之理性、懂事、坚强,可是闻命从不在意这些,他精心照料脆弱无能的时敬之,他甚至在亲近那个被冰封的、稚嫩的时敬之,孩童一样天真柔软的时敬之,时敬之被他纵容,恃宠而骄般鼓起勇气去自暴自弃,自我厌弃般放纵自己坠入“浪荡出格”的深渊,于是他也由着自己由着闻命,十四岁的时敬之拽着自己的灵魂,仿佛分裂出一个全新的人格,完全被他和闻命保护住的人格,理智伟大的时敬之同他人生中的岔路闻命合谋,共同绑架窝藏了孩子时敬之,就这样达成了一种微妙地和平。

时敬之在日后的七年中不断感到冰冷的自嘲,他这个主犯,隐瞒所有犯罪动机和事实,诱导着闻命犯罪,闻命那样无辜,闻命竟然说对不起,我不该窝藏你,我应该送你回家。

才不是………时敬之心里发出呵呵呵的愉悦笑声,此后新涌出接连不断的自我厌恶,他感觉自己如此恶心。

无论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那样一个不被时敬之喜欢的自己、下意识做出各种匪夷所思行为的自己,软弱无能像个孩子的自己,最应该被苛责、打骂、责问、忏悔,死去。

可闻命总是说,没有关系,他这时候的声音是很温和的,就是哄孩子的口吻,还带了点自己都感觉不来的良善,就好像他把自己所有的原始与蛮荒的力量收敛起来。

好温暖。

好贪婪。

时敬之心中饿呼呼的小兽在嘶吼,在吞噬,在磨牙费嘴地啃骨头。

他在迁怒于人,他报复似的想要闻命和他一起痛,可只是看到闻命抽烟的场景他就难以忍受。

所以他放弃了。

于是无数次,无数次,在他午夜失眠的一分一秒里,时敬之把尖锐的利刃朝向自己,以保护闻命为目的,对自我施行最残忍的自戕。

只要在一起,只要和闻命在一起,就可以逃避孤独。

好痛,可是再痛,再不舒服,他也心甘情愿。

他们的家就是最最拥挤的监狱,无论是那间破旧寮屋还是大都市上空的鸟巢天堂。

时敬之一言不发,窝进闻命怀里,“我有些冷。”他垂着眼,雪白的脸上带着茫然和无辜。

闻命感到哭笑不得,看他把自己紧紧裹成三角形的粽子,完全掩饰了他从容斯文的魅力,反而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时敬之冷汗满身,行刑般的痛苦折磨着他,“……我好冷。”他说,然后他被男人的双臂环住,闻命将他抱在腿上,轻声问:“好点了吗?”

时敬之从下方久久看他,忽然攀住男人跪坐起来,他自然而然地环住男人的脖颈,脸依恋地贴在男人结实的肩窝里。

他的一番动作导致毯子滑落,闻命满是无奈重新给他裹好,因为挂不住,便直接攥在手里,手臂化身挂钩紧紧裹在时敬之后背上。

时敬之的双手受了限制,他激烈挣扎,一定要牢牢抱紧闻命,怎么也不撒手。

闻命被他吓了一跳,怔怔看他,又放弃般张开双臂,由他动作。直到他像个树袋熊,整个挂在闻命身上。

“怎么了?”闻命忍不住环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好冷。”时敬之紧紧闭着眼睛,他太虚弱了,颤抖道:“不吵架了,好不好?…好冷。”

闻命特别困惑,不由问:“吵架?……不吵了?”

时敬之只是浑身无力地打颤。

他太过厌倦了。

“好点了吗?还冷吗?”闻命奇怪极了,感觉他的脸冷得不太正常,他想吵什么吵,不都早过去了吗,拌几句嘴怎么了,便凑过去低声问他:“要不要调高温度?”

时敬之不说话,他闭着眼睛转过脸,沉默地把整张脸藏在闻命怀中。手臂抱得更紧了。闻命简直要被他抱得喘不过气。

可是他没拒绝,只是托起对方的身体,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怎么老是跟我耍小脾气呢?”闻命情不自堪地问,问完了他又觉得自讨没趣,耍脾气算个什么呢?他以前恨不得时敬之天天冲他耍脾气,小炮仗一样,咋咋呼呼,很生动。

“怎么哭了?”闻命亲亲他发红的眼角,心里一软:“这几天没好好睡觉吗?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闻命虽然历经坎坷,但是在某方面,情感上依然如同莽撞的毛头小子,热血、鲁莽、冲动、纯情,同他十六岁相比,简直没有任何长进。宁芙曾经点评说他难以忘怀那个死去的初恋,其实不无道理。

闻命的情感禁锢在十六岁了。

繁华又高度发达的德尔菲诺把时敬之养得那样骄傲。

pride and proud,自傲,目中无人。骄傲,万人所仰。

曾经他卑劣地妄图时敬之软化态度柔情似水地对待自己,可现在时敬之仿佛断裂了坚硬的骨骼一般窝在他怀中一动不动,他又觉得荒谬和失落。

闻命感到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复杂到他心脏骤索,呼哧呼哧大量加泵,这种煎熬的痛楚无比鲜明,即使他咬紧牙齿都难以忍受,可是闻命一点没表现出来,就只是温柔地低头亲亲时敬之流泪的眼角,嘶哑道:“对不起…好一点了吗?”

好一点了。

其实没有,灼热与严寒掺杂的痛苦流淌在他的血管和脊柱中,肆意凌虐着他的精神。

“好一点了…”时敬之窝在闻命的怀里,一动也不动,全身透露着被征服者的依恋。

好自私,好悲哀,好软弱,好卑鄙。

好想被带走啊。他绝望地想。

或者,好想就这样长眠不醒。

好想藏起来,去个完全没人的地方。

好想回到十四岁,只属于他和闻命的十四岁,他宁愿去当个人质,被闻命毫不犹豫地带跑。只要路上是他们两个人并肩,是不是歧路有什么关系呢?

时敬之破罐子破摔地把自己想象成一滩烂泥,他回忆着梦中的光明街,以慷慨赴死般的勇气在心里幻想,带我走吧,是歧路又怎么样?

几欲呕吐的痛楚在体内翻搅,时敬之冷汗涔涔,他迷迷糊糊地钻进自己的避风港,感觉心里的痛苦被温暖抚慰了。他一点一点抱紧男人,调整身体的姿势,他知道,闻命全程注视着他,耐心十足。

对方坚定的心跳声触动了他,他忍不住全身放松,疲惫的身躯酸软无力,侧着脸趴在男人胸膛上,像抱着一堆甜蜜的毒红糖与热水,耍赖似的,一动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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