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天闻命从光明街逃跑以后,他又跑回去了。
但是时敬之并没有离开。
时敬之说得没有错,他的确见过他。
他路过学校颁奖的礼堂,透过学校的花窗偷偷往里看。
那天雪好大,他冻得四肢僵硬,可是德尔菲诺却有温暖的阳光。闻命后来才了解,那是因为这里有世界上最先进的空气调控系统。
他看到台上有个人在发表演讲。闻命觉得他眼熟,一头黑发很引人注目,闻命猛然记起,他在某些宣传片中看到过这个人。
那一刻闻命感觉自己被牢牢困在牢笼之中。他在海浪的催眠声中长大,又在这一刻偷听到人间的窃窃私语,这些光彩夺目的人生把他的人生衬托成一场闹剧。
闻命偷偷换了炸弹,他心里很忐忑,怕回去又会挨一顿毒打。
他顺着学校的小路离开,第一次认真瞧一瞧这座陌生的城市。
大学建筑大部分是哥特式,带着尖顶。旁边的职工宿舍楼风格迥异,建筑者本人该是受了海洋崇拜与安东尼·高迪作品的启发,主楼形似长达几十米的鲸鱼,内部结构复杂,弯曲夸张的穹顶、大片原型的亮蓝色玻璃、如同骷髅骨架的烟囱以及华丽神秘的镂空花窗,无不散发着魔幻的气息。悬挂式高速铁路与玻璃塔环绕城区四周。
学区距离这个地方并不远,德尔菲诺大学和附属中学全部位于这个区域的南侧,由巨大石头建成,这些曲面建筑样式夸张而充满活力,每年被学生追逐称颂的是一座象牙白的教学楼,周围的人都爱叫它‘真正的象牙塔’、‘水晶之城’或者‘石英之城’。
大学城附近是几条热闹的商业街和小吃街,大学城后方还有条酒吧街,左侧是苏格兰式酒吧,夜里上了年纪的人爱在这里聚集聊天,白天的时候许多学生爱在课余时间点杯饮料坐在这讨论小组作业。右边是俄罗斯式小酒馆,居民最爱在冬日来这里喝烈酒,偶尔看看金发长腿大美女跳芭蕾。
闻命就一直在周围瞎转悠,他浑浑噩噩迷了路,忽然发现自己又转回来大学门口,他可能真的很向往上学。
闻命再看了眼古朴庄严的学校,正冲着的地方是个咖啡馆,食堂门口有个水池子,里头种满荷花,校园里隐隐约约飘出笑声和苏格兰风笛声。
闻命走出校门,发现自己脚下有东西,他在马路牙子上站住了,发现是一只咬着裤腿的小乌龟。
“呀!”他听到身后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闻命四肢僵硬,满身戒备地转过身去。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对方,那是个风姿秀颖的小孩,穿着一身整洁的方格校服,胸前带着同色系蝴蝶结。对方正把视线从地面上移到闻命脸上,他的目光同闻命交汇,像是没想到闻命的模样,他微微一愣,视线在闻命脸上停留几秒,才轻笑着说:“是好运气。”
“你说什么?”闻命忽然觉得脸皮发烫,他的脚趾紧抓地面,心中蓦然生出一种被审视的羞赧。
对方微微讶然,仿佛才明白过来,他不是这里的学生。那人露出歉意的表情,又轻声解释道:“学校有个不成文的传统,谁要是被荷花池里的小乌龟咬了裤腿,谁就能迎来好运气。”
荷花池里的苗子不少,有很多是学生放养的,他们都喜欢在考试前拜乌龟,拜考神得好运。
那小孩看着闻命裤脚一直不松口的乌龟笑:“你脚上这只弄不好是我朋友放的,他每次考试前都买一堆乌龟塞荷花池。”
闻命低头看,就是最平常的那种龟。
红耳龟。闻命知道,它们求偶的时候喜欢搓小手,他见过的这种乌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闻命想了想,这是人家学校的东西,要送回去。
对方笑着摆摆手,这是好运和福气。
闻命就低下身,把它捧起来,乌龟又缩进壳里。
“它很聪明。”对方走到他身前,伸手摸了摸乌龟的壳,“留下吧!祝你好运!”
闻命看着他冲自己挥挥手,笑着离开。
“喂!”闻命忍不住在背后喊他,他突然想问你叫什么名字,那人疑惑地回过头,闻命却突然改了心思,他说谢谢。
他想起这个人刚才在领奖台上演讲,意气风发,光彩夺目,于是他说,“祝你前程似锦。”
闻命从骄阳下走入风雪中。
闻命把那只小乌龟藏在袖子里养了几天,又买了一堆工业龟龟粮,这种东西不见得比海岛野生的食物好,但是闻命依然在德尔菲诺大区的超市里买,仿佛这样就可以和这座城市有点联系。
他回去真的迎来了好运气,路上碰到联合政府的人抓他,他侥幸逃脱了。
回了海岛虽然被毒打,却没受比以前更多的打骂,闻命拿刀片把戳进腿肚中的木刺挑出来,敷上草药,然后继续养乌龟。
但是后来那只乌龟被人发现了,他们把它串在木钎子上,拿烈火烤,闻命眼睁睁看它化作一团黑色凝固物,感觉自己的心里被生生剜去一块肉。
他没有想到在奥本能再见那个人,他轻易辨别出这个人的脸,心跳如鼓,他想他可能把一辈子的好运气都用在那一天了。
他鬼使神差地把这个人带进偷渡船,逃跑了。他早就有逃开的打算,为此还准备了好多形式各异的衣服,有好几件是裙装,他们窝藏在狭隘船舱中。联合政府对于某些群体有特殊规定,这是一种深入社会文化的规则。闻命为了活下去,特别会利用规则。他涂着粉粉绿绿的眼影,在胳膊上画出花臂,用一种别样的身份换来别人的网开一面。
闻命顺着光明街的土路往回跑,那条路很长,但是他奋力奔跑,一共磕倒了三次。
他想,时敬之看不见的,哪怕时敬之要走,也总得有个人去送送他。
是的,时敬之是看不见的,闻命一开始只把他的抗拒当成因为失明而无措,没有想到他把自己当爆炸犯。
他想着想着又难过了,你这样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孩,又不会照顾自己,又看不见东西,你除了我,你还有谁可以依靠呢?你跑什么呢?我有那么坏吗?
他想,我有那么坏吗?因为我很坏,所以你要急着离开我吗?
闻命又忽然觉得自己无比卑劣,他的确特别坏,他没有欺骗,但是他隐瞒了,他因为怕被联合政府抓去关进苦劳,就一直胆怯地没有去找巡逻官,见到那些人都会绕道而行。
闻命曾经自暴自弃地怀有侥幸心理,自己是海岛坏人的小孩,那么他是理所应当该做个坏人的。
可是冥冥之中,又有一种强烈的是非观在鞭策他,趋势他,让他再跑回家。
他想其实都无所谓了,被抓就被抓吧,他一点也不后悔。他也想,时敬之说不定不忍心他被抓走呢。
他最后痛苦地想,遇见时敬之耗尽了他一生的好运气,可是时敬之遇到他呢?
他好像终于明白过来,他对于时敬之而言,是种不必要、不应该、不需要的存在。
他瓜分了时敬之原本幸福又坦荡的人生,就像滚雪球一样,他把雪球推下山坡,眼看它越滚越大,现在他得跑到雪球前方,一步一步把雪球推回来。
*
闻命没有想到,时敬之并没有离开。
时敬之脖子上那根枪管,最后只能是枪管。
他把那把枪里的子弹全卖了,然后买了一双芭蕾舞鞋的绑带。
他到处找不到那种连贯的缎带,就买了好几双鞋,拜托裁缝给缝起来。
时敬之在过年的时候送了一根缎带腿环给闻命。屋子里没有灯,不过没关系,他本来就看不见,然后摸黑弯下腰,给闻命把腿环绑上。
他们一起提前庆祝了新年,闻命打开唱片机,又把放映机也打开,在光明街的断壁残垣上放电影,然后蹦蹦跳跳地跳舞。后来梅姐他们听到声响,大家一起走出门,跳着凯利舞,一起转圆圈。
闻命继续阅读吐露吐露司机先生写的信。
这些属于大审查时期的书信相当于“违禁品”,闻命猜测,这一定是个穷困潦倒、郁郁不得志的人,因为他写,他们叫我人中渣滓,阁楼中的饥饿诗人和住在地下室里的写手,我孤立无援,还要受尽掌握着话语权的上层人士的攻击。
不过这位低落的诗人有一位挚爱,并将这位挚爱当做毕生最高理想,他照例在书信的结尾同挚爱表白,“亲爱的欧蕾欧蕾波娃女士,我正在给您写信——虽然您可能并不知道我是谁,感谢今日您同我的相见。您在同我讲话,但是很抱歉,我根本没有听清内容,在我的记忆中,您是我的红日,是那样不可接近的,而今天看到您翻书时候,指尖沾着墨汁,如同普通人一样笨拙,稚气,我才忽然发现,您是这样可以亲近的。您墨色的指尖令我牵挂。希望我拙劣的字眼没有对您造成冒犯——那一定是因为我脱缰似的思路超越了我的笔。虽然没有听清您的讲话内容,但是,请您相信,我对您保持着坚定不移的热爱。黑夜终将过去,为我们共同的光明理想喝彩。期待与您再次相会,钟声响起的凌晨时分依然在思念您的吐露吐露司机。”
欧蕾欧蕾波娃女士,应该是一位很漂亮的、很有才华的、让吐露吐露司机求而不得的富家小姐。
因为吐露吐露司机总是那么热烈地对她倾吐爱语,却从来得不到回应。
在他的笔下,欧蕾欧蕾女士是四季、是精灵、是万物,是温柔的声音,也是天仙似的倩影,她有时候是上帝,“您是我友谊的浪漫延伸,您是光明本身。”“构造精致,赐予我灵魂”,傲慢不可接近,有时候又是吐露吐露司机眼中的小孩子,如同淘气的猫咪,因为她喜欢浆果、玫瑰花与睡眠。
而司机先生本人,却应该是一位穷困潦倒的无名氏,他只写自己的笔名,真实姓名不详,而文学史上并没有这样一位伟大的作家。
或许他自己也发现了,他和意中人之间的天差地别,因此,他把对方的身份保护的特别好,他用代号,用潦草字迹,用看起来只有他自己才明白含义的缩略语、象征意象,除了欧蕾欧蕾波娃这个名字和他荒唐的满腔爱意,书信中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半夜的时候,时敬之和闻命坐在天台上等飞机。这里靠近旧机场,半夜常常飞过红眼班机,天台距离飞机只有三四十米,每当机翼呼啸而过,闻命就把时敬之抱起来捅飞机。
“好玩吗?!”
“高一点高一点!!”
“闻命!!”时敬之忽然叫他,“闻命!!”
他指着一个方向说,那边是不是有个星星?!
“你能看见啦?!”闻命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眼睛,他说:“你看见啦?!”
时敬之说,有点光感,本来也不是多么严重的事情。
闻命觉得惊悚,一个学霸竟然会说失明不是多么严重的事情。
“因为这个世界上让人痛苦的事情很多啊,很多时候,精神上的痛苦远远大于生理上的痛苦。”时敬之眺望着远方说,“我和你在一起很开心。”
闻命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他没有去想,“那你以前不开心?”
闻命不敢说话,怕惊动了对方。时敬之却误会了,以为他不相信,于是又看着他重复了一遍,“真的很开心。”
他说完了,惯常骂一句,“你太讨厌了。”
可是他又哭,他摸到了闻命身体上的疤痕,闻命说实话,是被人打的。时敬之就一直哭。
时敬之这天晚上和他说了很多,说自己,说闻命,他说,他们总是给我讲道理,所以我懂很多道理,虽然有时候我体会不到这些道理带来的快乐。我觉得那就是干巴巴的大道理,好烦人啊。他说完了,又说,闻命,你喜欢听道理吗?
闻命不知道,他对知识怀有本能的渴求,但是他潜意识里也怀疑,知识不等于大道理。
他说,我也不知道,不过你说的我都很喜欢听。
时敬之摇摇头,这个话题在闻命这里好像得不到答案。
闻命说:“我看到你站在领奖台上,很耀眼啊。”
“我学习很好的。”时敬之凑到他耳边说:“我偷偷跟你炫耀,别的人我都不告诉他们,我从小到大所有的成绩都是A+。”
“因为你聪明。”
“也不是很聪明吧。我觉得我很笨,所以我要很努力。”时敬之说:“我好像只会学习而已,其他的我都不太会。”他那个样子有点孤单,闻命挪到他身边,和他肩并肩。
“会学习已经很好了。”闻命望着远处说:“学习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事情。我们小敬是第一名呢。”
时敬之就这样被他夸赞。
可是他又苦恼地说,“我感觉我很笨。”
他说,很多事,同龄人都会,但是我不会。我不会和别人交往,也不会好好说话。
然后他还很羞怯地讲了一个笑话,他说我有一次在礼堂做后勤保障工作,在主席台上倒水,结果把水全部倒了出来,溢了优秀校友一身茶水。
“后来我学会了,倒茶不可以倒满,我就偷偷定了个量,三分之二杯。”
对待客人的态度,三分之二杯水。
闻命拿着他的手指向远处一个尖尖,解释道:“那个地方,能看清吗?那是你们学校的钟楼。”
“原来它在这里。”时敬之说:“以前我也能隐隐约约听到钟声,但是没想到是大学城里传出的。”
“我都没有上过钟楼。”
闻命觉得奇怪:“为什么?”
时敬之撇撇嘴:“因为他们说,毕业以前爬钟楼,容易考不及格。我就有点怕。”
他说,我还没有拿满distinction,等我全拿完了,我就去爬楼。
闻命哈哈大笑。
时敬之和闻命说了好多,这个晚上他像个没长大的小朋友,浑身充满孩子气。哭也是,笑也是,他和闻命说感谢。他说谢谢你救了我,你是个好人。
时敬之忽然说:“真的不想长大。”
“各家的孩子迟早要长成大人啊。”闻命却觉得,长大了才有抵抗的能力啊,他每天盼着长大。
时敬之撅撅嘴,闻命又笑了:“小敬可以不用长大。”
时敬之又仰着头听声音,远处传来夜半钟声,他忽然蹲着四处乱摸,摸到一块满是泥土的地面,摸索着在上面写写画画。
他拉着闻命过去看,闻命看到一片简陋的简笔画。
时敬之指着一个一个的图案说,“我们学校的标志,约书亚树叶,庇佑我们拥有良好的品质。”“我们学校的小乌龟,你还记得吗?能带来好运气的。”“我们学校的花窗,在这下面表白会得到神明的祝福。”“我们学校后面的小酒馆,老板娘特别漂亮,大家说她会占卜。”
“我们………”
“都送给你吧。”时敬之忽然笑着对闻命说,“闻命,祝你事事顺心,心想事成。”
钟声在响,闻命奇怪道:“是什么声音?”
“他们在唱诗。”时敬之侧耳听了听,在遥远的欢呼声中回答:“是校歌。最后一句是学生们最喜欢的口号,我们都会变得光芒万丈。”说要他不好意思地笑了:“学生们认为德尔菲诺大学是世界top1,深信不疑,所以骨子里也带着矜持和骄傲,但都是说着玩的,也没得到过官方承认。”他说着一半语气就犹豫了,仿佛怕冒犯眼前人。
“真的吗?!”闻命却完全没在意,甚至说他都没听见时敬之后面在讲什么。
热血一股脑冲至头顶,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一股荡气回肠的强烈力量冲刷着他的内心,仿佛把他的灵魂涤荡。
支撑着他迅速爬起身,冲着星空高声大喊:“我们都会变得光芒万丈!”
他的声音回荡在浩瀚的星空之下,不停在寂静的高楼中产生回音。
“我们都会变得光芒万丈!”
闻命听到自己失焦的、激动的、夸张的大叫,浑身颤栗着,久久不能动弹,而身边人竟然没有回答,忽然感觉不知所措,甚至怅然若失。
他忽然发现,自己是那样的渺小啊。
灼热的痛苦和庞大的孤独从天空跌落下来,砸在他背后,血液缓缓渗透,贯穿他的四肢百骸。
他慌慌张张去看对方的脸,想要确认一些东西。
时敬之面无表情。
闻命失落极了,虽然他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失落,整个人都羞赧地无法抬头,眼角却捕捉到一丝一转即逝的笑意。
是我看错了吗?
他看着对方毫无反应的脸想。
*
“不要忘记彼得潘。当你开始怀疑自己,你就失去了飞翔的能力。
不要害怕犯错,很多美好而奇妙的事情是从一个失误开始的。”
时敬之说完了就有点犯困,倚在闻命肩膀上睡着了。
闻命也许体会不到,时敬之同他说这些话时候的感受和真正含义,但是他感动,并且心怀感激。
闻命看着远处车流化作滚烫的光线流淌过天台下的城市,化为明亮的岩浆,又恍若璀璨星河,寂静无声地在他们脚下流淌。
闻命双手捧着时敬之的脸,在黑暗中郑重其事又小心翼翼地吻了吻他的眼睛。
“都会好的。”他轻声说。
此后漫长的人生中,闻命常常希望日子停留在那个晚上,他和时敬之都刚刚敞开心扉,虽然迷茫,但是心怀希望。
他记得第二天自己出门买菜,时敬之在家里等他,本来时敬之很想和他一起去,闻命说太早了,时敬之正在长身体,昨晚熬夜,今天早起,喝多少牛奶都补不回来,他应该多睡一会儿的,时敬之迷迷糊糊又睡过去了,手还抓着闻命的袖口。
他应该是很想和闻命一起去的,也不想闻命那么早就走,闻命于是更加不想走了。
他的目光忍不住在时敬之的睡颜上流连,他想他就要送这个人走了,时敬之要回家了,他的未来一定会前程似锦吧。
一定会的。
闻命记得那一天,因为光明街发生了一场爆炸,他记得那么清楚,因为小敬死了。
*
闻命给时敬之请了一周的假。
最近几天中时敬之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有天晚上,时敬之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深吸口气猛然睁眼,那是闻命把他醒了。
时敬之这时候可能真的昏了头,神志不清,他会下意识往闻命怀里钻,嘴里哭着说你抱抱我,我好疼。他说我好疼。
闻命竟然笑了起来,内心充满愉悦和快意。
他只是觉得时敬之戒备心重,重到这种地步,他没有参与这个人的生活圈,他不知道他的过往经历,他好像从来没有看清楚过这个人,所以他要攻克他的心理防线。
闻命这时候对他不像是对心上人,更像是针对对手或者猎物。一旦虚张声势的时敬之暴露出脆弱或者动摇的一面,闻命就会恶劣地感到满足。
他执着于听时敬之喊疼,再温柔无比地安抚他,骗取他的信任。
但是对方口中那种疼痛,从本质上而言,精神上的疼痛远远大于其他,他也根本分不清时敬之到底是越过了多少障碍对着他喊疼。
闻命并不明白,他只是被欲望和愤怒支配,也许还有别的,比如被背叛和欺瞒的恐惧。
他如同一只沿着蛛丝向天堂攀援的囚徒,突然失足便重重堕入地狱中无明的苦海。
有天晚上闻命正在兴风作浪,时敬之的通讯器突然响了。
时敬之陷进枕头里流眼泪,他满身倦意,但是听到了通讯声,就竭力抬起头来,伸手去够。
他没想到对方比他先一步,闻命起身拿起通讯器。待看清屏幕上的名字,他又饶有兴趣地挑挑眉,“嘟嘟?”
“嘟嘟是谁?”
“……是小豪。”时敬之浑身一抖,他好像很抗拒这个话题,但最后还是低声回答了。答完以后他就失去了力气,一直闭眼不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