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经过的是核城的老街区,二层临街的走道伸出来,在路口上架起环形天桥,栏杆挂满树藤,看不出原本桥的模样。
我登上楼梯,在环岛绕了半圈,一时不知道往哪边。环的对面也有人慢悠悠走着,不知在朝谁招手。我看看四周,有个小鸟扑棱飞起,压弯的枝条弹回原状。
对面那人更起劲地招手,有几分熟悉。等他出声,我才认出是林鸥。
他隔空喊过来,“你先去!门没锁。”又指向身后一个方向。
我朝着那个入口走去,回头一望,陶林鸥已走下了桥面,伸着懒腰。我估计他已画了一下午。
画室就像老朋友一般,还是从前的样子,林鸥的画放在墙角,有一幅两年前的仍是草稿。窗帘张开大口一般鼓起,地砖上的阳光也飘动着。一块小屏风后放着躺椅和书柜。
林鸥回来了,拿着一碗小吃和一杯茶。用手肘推开杂物,放在了桌上。他歉意一笑,又拿来一个果盆放在我们之间。
“你饿不饿?”
“有点。”我看着他走进走出,“中午在核城那边吃的,吃不饱。”
林鸥做了个鬼脸,“你知道我这些年怎么过来的了吧。”
说话间,他已收好画架洗了手。“我尽量不在公寓吃。公寓可以请厨师来,但没必要,一个人能吃下多少菜?我最喜欢在这一带吃饭。”他一屁股坐下。
我剥了一只香蕉。“那我住进去以后,我们就自己做菜。两个人还是可以摆一桌的。”
陶林鸥凝视着小碗。“我们?做菜?”
“对。”
他咽下一口:“你说真的?”
我刚想说不是什么难事,觉得嘴里有怪味。
“那个快要坏掉了。”陶林鸥指了指香蕉,“你得快点吃。”
明明已经坏掉了。我把它扔进垃圾桶,不和他说话了。
陶林鸥开始自言自语,一会儿说风冷,一会儿说怕没法按时交画。我一不知觉,又接起了他的话。
“你今早见到覃世桢了吧?”他问。
我点头。为了后天开会,我还得找人打听一下引渡安全部那边的规矩。
“她是不是冷冰冰的?”他叉起豆腐,“电子脑化的人是那样的。核城集团里的人都那样。”
“倒也没有。”我拣出还没坏的葡萄,“你不也有电子脑吗?”
“我不一样。”陶林鸥一笑,“你不觉得我不一样吗?”
“我觉得你很正常。我意思是,你还挺好的。”
他不搭话,收拾了餐具后又问:“远民有没有说,我的模型比较特别?”
我看着他的指甲盖,方正饱满,或许是不用修的,总是那么短。
“她说你的模型很好。”
“当然好,不然活不到现在。”他翻了个白眼。
我不知说什么,拿起了一个有斑的苹果。
“我帮你削。”他伸手拿了过去,“听着,你想问什么就问,不必担心。既然你愿意帮我一把,就有权知道这些事。”
他那乌黑的眼珠投注在我身上。
“好的,我就是想知道……”
“也不必怕我的感受,”他反手在柜子里摸出小刀,“我要是不喜欢,会告诉你的。”
“好的,”我笑道,“我就是想知道你的感受。”
“什么感受?”他一愣。
“平常的时候。空闲的时候。”
“我不都会告诉你吗?”他抬起手,“上回说的症状,只是有时候会犯。我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他动着腕子,果皮在刀下一圈圈打转。
“换了电子脑,能变得更聪明吗?”
他抬头作思考状,将一截果皮抖落在铅笔屑中。
“能够接入网络,知道更多消息罢了。假如不会运用技术,也还是一样笨。组织也随时联络得到你,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他摇头,“这种新鲜玩意儿,见多了,也就是那么回事。”
“那你知道‘地图’吗?”
“什么地图?”他的手停了停。
“引渡者的系统,能让他们在虚拟空间里活动。”
他剜去一块坏肉,皱着眉,“地图可不仅仅是这样。地图就像引渡者的巢。他们想做成什么样都可以,要是他们不乐意,别人也进入不了。还可以利用地图溜到外部网络中去。地图相当于一个虚拟的身体和一个环境。引渡者死后,地图还能留下来呢。”
“还可以找回来吗?”
“数据被删除了,就找不回来。”他掂了掂苹果,“真要找也总会有办法的。”
“大脑电子化会有什么危险?”
“很难说。”他出了口气,“你的位置越重要,就越危险。像我,他们除了给我上锁,也给我写防壁,免得我被什么人偷袭。”
他对上我的目光,眨了眨眼。
“给你,”他将果子递来,“你只能帮我消耗些水果。换了脑也不会更聪明的。”
手机响了,是何询打来的。我撇下他走出去接。
“我过几天来核城。”何询说。
“出差吗?有空就见个面。”我正好能问他在照顾引渡者上有什么经验。
“算是出差。”他迟疑道,“但事情有些麻烦。等我来了再讲。”他似乎不想多说,挂了电话。
陶林鸥隔着窗子朝我做口型,“生气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