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你为什么想要回来看看呢。”这话文彻在今早问了。分别前他又问了一次。
“因为罪犯总是喜欢回到犯罪地点。”
文彻瞪了眼睛。
我纠正道:“就像罪犯不放心赃物一样,我也对这个地方放心不下。”
文彻笑着,上了列车。车门合上,随着轰鸣,飞驰而过的车窗串成一面长镜,倒映出我和我身后的站牌。
“凌水镇”。这是宁芳的家乡,也是疑云所在。踏上这片土地,就是走入迷宫。
列车出了站,带起一阵风,眼前空旷。文彻继续去青阳城采访,我等着回核城的车。他曾是我学长,早几年的时候,我每趟去学校义工接待室,文彻都在那儿看书值班。几面之后也熟识了。毕业后,他接到引渡相关的信源,也会来问我。
假如我们是重游现场的共犯,他更像是从犯,他不知道我的心事。
天色暗下来,车上的人大半都打起了瞌睡,车厢沉浸在梦中。我走到车厢门外,再次拨了陈鹍的电话。
窗外飞过蓬杂的树影。我记得小祁说起宁芳的时候,我总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这离奇死去、说自杀也不像自杀,说他杀更无从调查的孩子,总让我平白生出愧疚。
陈鹍抱歉地说,先前的电话都漏过了;她说那座桥的照片是朋友拍的,她可以帮我问问朋友;她说,最近身体不好,好久没回天水了;她问我的名字。
“我叫孔菲。”
她停了很久。再出声时带着笑意,“那孔菲,你名字中是不是带着你母亲的名字?”
“是。你怎么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从前有个朋友叫李明亮?”
“我记得。你是李明亮吗?亮亮姐?”
她哈哈大笑起来。“真是没想到,没想到啊……”
我下了列车,走到站外。我们约定再过几天,我就去找她。她正在青阳休养。文彻也正好去了青阳,我想告诉他,想想又作罢。
司机放着晚间新闻,今晚我所住的片区确实会断电。天边留着狭长的霞光,像黑水中的红翡翠。司机突然咦一声,是一只水鸟从路边飞起,像个古怪的飞机一般倾转几圈,又落回草里。
“妈妈说有白鸟飞来时,就是她回来看我。”亮亮姐这么讲过。
我手拿着上车前摘的一把雏菊。有一朵花尤其的细弱,单是绽放就耗干了力气,躲在叶子下面。
李明亮比我大两年,在小学素不相识,但她老挨欺负是出了名的。李明亮的妈妈去世前签了引渡计划。我从未问过她,但深信不疑。在天水镇小学,家人是引渡者并不出奇,因为那是研究所配套的小学。这消息可能是父亲吃饭时顺嘴说的,也可能是覃蝶和父亲说话被我偷听的。
尽管如此,我们仍不相识。放学后经过她的教室,只听得仗势欺人的叫唤声,而我匆匆一瞥就走开。
有一天□□兰说起李明亮,说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那么坏。我问,你知道吗,李明亮的妈妈签了引渡计划。
“你怎么知道?”她问我。
“因为我妈妈是引渡过来的。”我说。
秘密一旦宣告,就是骄傲的资本,但虾蟆兰并不惊奇,反倒问:“那你为什么不去帮她?”
从此她就不停追问我。听见别人在谈李明亮,或是一同经过李明亮的教室时,她总说起,后来也不说了,将这意思融入眼神,而我不去看她。
李明亮经过我们教室门口,两个男生尾随她唱歌。我正低着头,□□兰又来招我:“你不看看吗。”
“那你又在做什么呢?”我忍不住问。
“我做什么是我自己的事。”她看着我,“无论是谁,都可以去帮她。只要你表示表示,就一定能和她做朋友的。”
“我不用你教。”我恼了。
我在回家时跟上了李明亮,跟她打招呼。她说认得我,“我听别人说过,你妈妈是引渡者。”
“我知道你妈妈也要当引渡者。”我答。
她问她能不能去看我妈妈,我没出声。这请求不了了之。周末下午我又去找她,说这是我妈妈送你的,把一束花给了她。她倒也不问,挺开心地拿去了。
妈其实不认识李明亮,花是我自己摘的,此后也送了好几次。这都是跟覃蝶学的,她总是塞来一把花,说是母亲给我的。我见过母亲在坡上睡觉,她在坡底摘花,知道她假借了名义。于我来说,她俩给的都一样。
我把背包放回家,又出门去,买了几把菜,在市场后门巷子里拿了捆蜡烛。
有个瘦高身材的站在我身旁,前边付钱的人多,正等着,他问我:“你也住西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