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询看出了小祁没说出的意思,“这些都是引渡的基础,闷头把这些做好了,岂不更安稳?”
等何询走了,小祁问我:“引渡究竟有什么用?”
我们正走在一望无边的人工湖畔。远处有个白石亭子,被气浪和水波荡成了蜃楼。我一时恍惚,想起了昨晚的梦。不可能只是梦而已。
“引渡有什么用?”我小时候也问过覃蝶。覃蝶想必郑重其事跟我讲了,我只记得自己又问,“难道引渡就是帮助人反悔吗?”
那只是打个比方,她说。真正的引渡,带来了很多后悔,只是旧错拿新错来弥补。我只希望能减少后悔。她说罢就盯着我,看起来很严厉。我猜不出她意思,只是后悔问了。
小祁掏出一个绿色铁皮盒,问我吃不吃糖。我已口干舌燥,便没吃,买了水后,又和小祁骑车去山谷。接近山边,忽然看到一块石碑。我停车一看,不由震动了:那碑上写着“菲利亚山”。
我们拐进小路,推行过了波浪般起伏的山坡。一小片树丛后,豁然见到整片谷地。墨绿掩映间,散落着白石块,像是巨大的骸骨。我们就在树丛边坐着,豁口有阵阵凉风,远近传来潮水般的声响,谷中温热拂面,有一丝焦味。
“我想要睡一觉。”
“睡吧。”小祁应着。
太阳西斜时,我们又回程。此地人少,我只想着天黑前把小祁送回房子里。
我们在镇里的馆子吃了一汤锅鱼。“后两天我们可以在附近转转。”我说。小祁忽然问:“那你要找的东西……找到没有?”
我笑了,没想到小祁还挂心这个。“还没有呢,也不是很紧要。”一阵夜风起来,有些要降暴雨的架势。“你刚刚做了梦么?”小祁等呼啸弱下去,又问。
我伸手进包里,寻找记录备忘的纸片,掏了个空。我才意识道,骑车时风大,大概卷走了。
“丢东西了吗?”
“不是紧要的。”
我把车推进棚里,穿过斜着雨丝的风,向房门走去,小祁在前面大步走着。
丢的是一张照片,从网上找来的。两个月前,我寻找天水镇医院的外景照片,找到一组摄影图片,是十年前的,图中的广场、围墙和设施,都是我记忆中的景色。搜寻时,我忽然留意到一座白石的桥梁,角度是摄于桥头,看得见容得下一车经过的桥面,桥栏上一对白鸟雕塑。我心里一动。把医院的相片发给求助于我的朋友时,顺便提了这座桥。但朋友却说,不记得这叫什么桥,甚至不记得有这个桥的存在。两个月间,我在网上、在朋友中问了一遍。即便是父亲,也说不记得有这样的桥。
“这桥,我妈妈带我去过。”我对小祁说,“每次她带我去玩,都会经过那里。”
小祁盯着电脑屏幕,“那明天我们找找去,找它个两天,不可能找不着。”
我笑着,又看到那上传者的名字。叫陈鹍,联络过却不见回音,似乎还是生在天水的名人。我已托朋友去打听。
下午躺在落叶之间,我很快入了梦。谷风吹着我脚底,像波浪涌来,淹过了山坡,淹了整个谷。就像谷底有个传说中的银瓶,能涌出水来。我看见了母亲,骑车背着我。在梦境的深水中,我们反复穿行在路上,太阳晃着她的头发。这些场景都发生过,可是父亲不相信,说根本没有那些地方:穿过那座桥,道路通向白色的城市,还有爬满花藤的天台。我还梦见她的车摔在路边,她掌心渗出血。她爬起来,叫我不要告诉别人。
“为什么叫做天水?”小祁正在床头写着什么,忽然问我。“因为,传说那个山谷从前是一片水。”
打了一晚上雷,天亮时,小祁还在睡,我决定单独去找何询,路过信箱顺便看了一下。账单和新闻。还有一个信封,没有寄信人名字,只在正中写了“孔菲”两字。打开来认出是白石桥的照片,正是我牵挂的那张照片。我翻来覆去地看,却找不到任何说明,不知是谁投进来的,四下也无人。
我正好把这事跟何询说了。何询检查着信封和照片。
“你被人监视了。”他宣布,“非常像是那个‘地图’组织干出来的事儿。”
“‘地图’?”
“一个网络组织,保存着被遗忘的事物。”何询轻轻弹着信封,“这倒也好,可是他们会骚扰别人。有时是邮寄,有时甚至用上了电子脑干扰,还宣称这是必须的提醒。提醒某些人,遗忘正在进行中。”
他顿了顿,“我看又不像。我接到过他们的提醒,所以知道是什么样。可是这信不是邮寄的,是什么人亲自投来的。所以,至多是个人行为。”
即便如此,也没安慰到我多少。
何询把信封扔在桌上,瞪着窗外灰白色的天。
“你做梦,又看到类似的照片,本来并不奇怪。你的朋友也知道你回了天水镇,会找这座桥。但把照片都给你送来,名字也不署一个,就丢在门口,确实奇怪。谁会这么做呢?”
“我的朋友也没几个知道我在这里。我也没跟任何人说,我是来找这座桥的。”我只觉得梦恍然在延续。
我又去了母亲的墓。一路上想,我只听说过,父亲以前做引渡产业时,被人威胁过。不仅因为引渡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更因为早年的竞争更激烈。在寻访民间巫术传闻的过程中,代理人们打得不可开交。这一行有时是危险的。
父亲的对头也不多,他老早就不做了,还会有谁盯着?
我在墓上坐了一会儿,清晨时风声大,此刻静了下来。太阳升到高处,光芒有些冷,只怕午后还会下雨。我正要走,前后看了看,才发现墓上放了一小束花,是新鲜的。
我脊背上一刺,往家走时,才想明白来:花是谁带来的?覃蝶即便回来了,也不大可能做这样的事。父亲还远在核城。谁还记得母亲呢?只能推断,有人在看着我,并以这些东西暗示着我。
我打算提前回核城,收拾了东西。在房子里发现了一沓旧本子,甚至记着旧朋友的事情。我只记得同桌叫虾蟆兰,还有一个亮亮姐。覃蝶和母亲都见过她们,自从母亲去世,我搬走后,就再也没听过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