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扎一下就行。”祁淼收回眼神,走到洗手台旁边拧开水龙头,冲洗嵌在掌心的玻璃碎片。
壁灯昏暗,他的脸一半隐在阴影里,侧脸神色莫辨:“我没事,你去休息吧。”
水声哗哗,掺着鲜血打着旋流走。
玻璃碎片顺水掉进水池的声音听得喻若愚眉心直跳,咬着牙忍了又忍,他一个跨步冲上前,“啪”地关停水龙头,攥住祁淼的手腕:“我给你包扎!家里医药箱在哪?”
祁淼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而后落到攥着自己的那只手上,唇角微弯,抿出很淡的笑容:“好。”
翻出医药箱,喻若愚托着祁淼的手看,发现除了玻璃划出的伤口,祁淼的掌心血瘀叠着瘢痕斑驳一片,新伤叠着旧伤,连掌纹都模糊不清。
喻若愚有几秒的恍神,皱着眉拉起祁淼另一只手掌,同样的伤痕累累。
祁淼有一双堪称完美的手,手掌大而宽厚,骨节修长匀亭,用力时青筋凸起,牵带起小臂和胳膊的肌肉,力量感十足,支撑他在十米台上称王。
有次赛后单采,记者打趣般提起祁淼的手,说他的手被网友评为体坛最性感的十双手之一,粉丝们都表示想牵,能不能满足一下大家的愿望。
喻若愚彼时裹着大毛巾路过,听到这话赶紧凑过去——
祁淼向来不喜欢这些八卦问题,万一冷脸免不了又要在网上被人断章取义拎出来胡编乱造一通。喻若愚虽然本人因为过于潇洒不羁的作风导致外界对他的评价严重两极分化,但他却见不得有人说祁淼半句不好。
他一把抓起祁淼的手握住,十根手指严丝合缝的嵌在一起,在镜头前晃了几晃,笑嘻嘻地插科打诨说:我记得我好像也是十分之一?替各位试过了,的确好牵。
采访放出去后,果然有人说他不够沉稳太爱出风头,这种性格哪怕当下成绩卓著,但恐怕难以长久。不过喻若愚无所谓,网络发达有个键盘就能说话,他们懂什么是顶级运动员。
倒是程旗看到网络上的一些言论,揪住喻若愚苦口婆心的训,“你小子成天跟祁淼孟焦不离的,能不能学的稳当点儿,啊?就乐意挨骂是吧!”
喻若愚可怜巴巴:“师父,我都在外面挨骂了,您就别骂我了吧。”
程旗吹胡子瞪眼:“我这是骂吗!”
“不是不是!”喻若愚立刻去揽师父的肩膀,撒娇卖乖:“我懂的我懂的,师父是心疼我,我下次保证稳稳当当的嗷。”
程旗觉得自己可能是年纪渐长,心也慈了,不然怎么别的队员见他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唯独这小子不一样。程旗暗叹自己如今心慈手软,板着脸教训:“回去写检讨。”
喻若愚哀嚎:“怎么又我写!”
雷声大雨点小,照旧是祁淼承担了所有。双人宿舍里,喻若愚趴在桌子上,祁淼坐在床边,念一句喻若愚写一句,笔下的字跟他的坐姿一样不情不愿歪七扭八。
………
“怎么了,在想什么?”耳边响起轻声询问。
喻若愚抿了抿唇,抬起头和祁淼对视:“你的手怎么回事?”他心里有气,没意识到以两人眼前的关系,这样生硬质问的语气算相当冒犯了。
祁淼丝毫不恼,看着身边人,脸上表情似悲似喜,眼底的光亮将熄未熄,最后温声说:“没什么,小伤,都已经好了。”
他这无所谓的态度让喻若愚一阵火大。
“保护自己的身体就是保障成绩”——曾经有段时间他急于出成绩,训练起来有点疯,大伤小伤没断过,“珍惜身体”这个道理是祁淼软硬兼施嵌进他的大脑、让他不敢忘记的。
这人怎么现在反倒这么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手对跳水运动员来说是多么宝贵的东西,退役了就能这么作吗!说不准就是手伤了才早早退役!
越包扎越气闷,喻若愚简直想撬开祁淼的脑子看看这人在想什么,这些年又干了些什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
一抬眼,他撞进了一双柔如水波的眼中,满腔火气被当头浇灭了大半。此刻这双眼睛注视着他,目光邈远,似乎正透过他看着别的什么人,温情得令人心颤。
喻若愚心空了一瞬,别过脸,手指飞快穿行给绷带打了个结,低声说:“包好了。这几天手尽量别使劲儿也别碰水。”
说完起身就走。
祁淼喊住他,左手覆住右手缠着的绷带轻轻摩挲,“在飞机上的话你听到了,对吧?”
喻若愚的脚步陡然顿住,知道这个话题是逃不过去了。背对着祁淼,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声音微哑:“祁指导是说喻若愚?”
“每一个认识您的人应该都认识他,不是吗?”他转过身,跟祁淼的目光对上。
祁淼怔然,是啊,他问了一个好愚蠢的问题,他都还活着,怎么可能有人不记得小鱼。
从心脏蔓延至全身的钝痛已经成了习惯,祁淼甚至沉溺于这种痛感,他扯出一个笑,声音平缓:“你说的有道理。你,还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他的声音突兀的滞涩了一下。
这话让喻若愚有点摸不着头脑,云山雾罩的,于是摇摇头,说:“没有。”
为了尽快脱离这让人喘不过气的氛围,他扔下一句“祁指导您也早点休息,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就快步走进房间。
下半夜喻若愚没能睡着,一闭上眼,脑子里就全是祁淼苍白木然的表情和满手的血。
他试图让自己想点别的,思绪又不受控制地飘到南郊公墓,于是很自然地,靠着墓碑呆了一整晚的那个人又反复出现在脑海,连带着那个吻......
真是够了。
喻若愚躺得笔直,跟天花板干瞪眼,瞪到眼睛酸涩的想流泪。
两墙之隔的书房,祁淼同样彻夜未眠。
投影仪里的录像已不知道循环往复了多少遍,画面里小鱼鲜活生动的面容不受控制的跟池虞的脸重合。祁淼闭了闭眼,手心的伤口崩裂再次渗出血。
次日,天刚擦亮,喻若愚翻身坐起,贴着房门听了一小会儿,外面静悄悄的没动静,祁淼还没醒。他松了口气,打开房门,提着鞋踮着脚做贼似的往门口蹭,直到大门完美静音合上之后,才穿上鞋迈开步子溜之大吉。
*
作为国家游跳中心总负责人,程旗的手机向来24小时开机以免错过重要消息,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凌晨四点接到电话时闭着眼睛破口大骂。
“你他妈最好是告诉我奥运会提前到明天了!”
等程旗吼完,电话另一头的人平静开口:“师父,是我。”
有资格叫这声师父的可没几个人,但就这千挑万选的寥寥几人,都没有一个让他省心的。
程旗人醒了大半,看了眼来电人,一下坐起身,打起精神道:“祁淼啊,什么事你说。”
祁淼:“打扰您休息了,的确有件事麻烦您。”
“跟我还说这些虚的,有事直说。”手机开了免提,程旗边说边起身穿衣服。这些年祁淼很少主动跟队里联系,而且祁淼向来有分寸,这么个时间点找他,肯定是碰着大事了。
“S省队的队内训练赛,您有时间来任裁判吗?”祁淼说。
程旗披外套的动作一顿,怀疑自己人醒了耳朵没醒,迟疑了会儿,说:“这么急,比赛在今天?”
祁淼道:“不是,下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