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姬作壁上观,眸中甚至没有一丝涟漪。
“臣冲撞了国师大人,自会去找君上领罚。”贺纬仿佛这才注意到主位上的叶熙熙,极尽敷衍。
兰姬一言不发,朝叶熙熙行一礼,随夫君一同离开了。
房间内只剩叶熙熙和顾垣。
惊魂未定,她眼看顾垣慢悠悠走到尸体跟前,拖着他的两条腿往门外走。
“第二次。”他莫名其妙说了一句,而后瞥她一眼,“国师大人,瓷仙娘娘在等您。”
叶熙熙跟他一路走到食肆二楼,上台阶时,孟昶的头被撞得一跳一跳,居然有些荒诞的幽默。
在栏杆旁边,她看到一抹熟悉的红色身影:“又见面了,老师。”
小悲俯下身,似是在欣赏尸体的死状:“这是他第二次死掉了。”
在叶熙熙惊疑的目光中,她幽幽道:“这亦是你二次见证他的死亡了。”
“你还记得第一次吗?”
她将手盖在叶熙熙的眼睛上,诱哄一般:“好好想想,你会记起来的。”
一片虚无的黑暗,几段零星的记忆映在她脑海中。
“……国师大人,孟大人早已备好嘉肴美醴,请随奴来。”
“……妾名兰姬,国师大人乃天上神仙,今幸得国师召见,妾感念天恩。”
“……国师大人,这位是臣从王宫中请来的画工。难得国师大人赏光赴宴,臣斗胆想留个纪念,也算不虚此生。”
然后——
这是一种何等悚然的感觉,被自己泼在地上的水,随着时光的倒退,从地面上淅沥沥飞起来,顺着她的唇齿,钻进她的食管里。
“国师大人,兰姬方才告诉臣,贺司马已经在杀臣的路上了。”
介绍完画工顾垣,孟昶忽然笑道:“臣同贺司马说好,事不过三,只可惜臣舍不得兰姬,今日已是第四次。”
她当时以为孟昶在开玩笑:“那你便坐在这里等着他来杀?”
她又看了一眼兰姬:“你便是贺纬的妻子?”
兰姬点头称是。
“真是一群怪人。”叶熙熙这样说。
孟昶觊觎人妻,兰姬红杏出墙,两人幽会已被抓住三次,明知第四次会惹来杀身之祸,还不知死活地坐在这里该吃吃该喝喝。
真不知是心大,还是另有算计。
“臣已是戴罪之身,不日便会流放。”孟昶道,“臣想在离开国都前,为兰姬做最后一件事。”
“国师大人,”他问,“臣可否请您更改卫述的律法,使刑不避大夫,王臣与庶民同罪?”
叶熙熙一听便觉得他疯了:“更改律法牵扯众多,怎会由我一人说了算?”
“国师大人能否答应臣,”他极尽恳求,“一旦贺司马将臣斩杀,便会判罪,轻则贬黜,重则押入圜土。”
卫述律法,刑不上大夫。且不说他贺纬杀人是因为被戴了绿帽子,事出有因。
单论他家中世代为卿士,地位显赫,贺纬便不会过堂受审。
简而言之,孟昶死了也是白死。
叶熙熙问:“你先讲明白,你为何是戴罪之身?”
“犬戎来犯,臣与贺司马意见相左,加之私仇,便被贺司马陷害,如今罪名成立,臣百口莫辩。”
“臣不在意生死,只是不想兰姬继续留在贺司马身边受欺凌,因而请国师大人过来,看看是否能想出对策。”
叶熙熙听完这话,半信半疑。
倘若孟昶是真心向她求助,为何还要另外与瓷仙勾结在一起?
他一定另有求于瓷仙。
疑虑间,兰姬开口了:“妾祈求国师大人,让妾平安离开夫君。”
她向叶熙熙讲述了自己的遭遇。卫述女子地位低下,哪怕是太史家的女儿,一旦出嫁便成为夫家的所有物。
贺纬私下荒淫放浪,甚至当着家臣的面羞辱她。她不堪忍受,但律法规定女子不能提出和离,只有丈夫才能决定是否“放妻”。
贺纬自然不肯放她离开。她向母家哭诉,奈何司马权势高于太史,母家亦无能为力。
说到伤心处,兰姬泪如泉涌。
“说了这许久,不曾敬国师大人一杯,”孟昶举杯,“臣先自罚一杯。”
“敬国师大人。”
兰姬话落,只听外面传来乱糟糟的响动。
不速之客闯入房间,一剑刺穿了孟昶的胸口。
而后,兰姬离开,顾垣收尸,叶熙熙来到食肆二层见到小悲,都已经发生了一遍。
叶熙熙怔愣着,一时间分不清是过去还是现在。
“你看,我没有骗你吧。”小悲勾唇,“回溯时间的感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