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言令色!乔公所说的是你,我们如何能与你坐在一起?我们是公子和吕公信任的朋友——”
接话人话头一转,径直看向上座的子异和吕不韦:“我等谈论国事军事莫敢不从,可是要我们与一介女子同坐一席,我等不愿。”
他甩了甩衣袖,起身离开。
气氛一片凝固之时,陆呦出声了:
“你母亲不是女子吗?你妻子不是女子吗?你孩子没有女子吗?”陆呦叫住他,失望地叹口气:“你们要是以我才智不足来骂我,我倒会更高兴些。”
“您觉得女子天生不如男。可我观上古之世,女娲抟土造人,有男亦有女,此乃天地阴阳平衡的开始。男女同为人,都有着聪慧灵秀的天性,何来高下之分?”
“非也!阳尊阴卑,乃自然之理。《易传》有言:“天尊地卑,乾坤定矣。”男子性阳,女子性阴,男尊女卑如是而已。男子性刚,可以入学拜官,治国安邦;女子性柔,就应当以纺织烹饪、相夫教子为责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跪着的人站起来驳斥陆呦。
陆呦站起来,看起来很愤怒的样子:“迂腐之徒,我无法忍受和你坐在一起。我记得史料里有所记载,商王武丁的妻子妇好能征善战,为商朝开疆拓土立下赫赫战功,封邑赐爵,备受尊崇。这就是您所谓的女子才能不如男子吗?”
她不屑地上下打量跳出来的男人:“你可拉得开百石的弓,拉不开又有什么资格评价妇好,有什么资格评价女子?”
案几被陆呦敲得哐哐响。
“妇好出现,不过是偶然。《礼记》说过,男女不杂坐,不同施枷,不同巾栉,不亲授。这说明什么?”
陆呦的眼神太过于挑衅,气得对面的老人怒发冲冠,声音大得喘不过气。
“——这说明男女有所区别,应该避嫌。男子可继宗庙之祀,女子则从夫从父从子,一生依傍于人,地位分明低于男子,自古以来如此,又怎么是你一句话就能推翻的?”
陆呦平静说道:“你这是谬论。如果强行以能力分工论地位,那么老弱病残是否都低人一等,可是人人都会变老,你也会变老,有军人为了保卫国家成为残疾。难道这些人就低人一等?昔有孟母三迁,育孟子成大儒,孟母的见识高远,操行坚毅,很多男子都比不上。”
“况且战国乱世,诸多女子为家国奔走,有女子和父兄一同守城御敌,有女子在危难中舍身救亲,她们的德行操守,难道不足以证明男女本平等,你们因为世俗偏见而一叶障目,难道不是你们的愚昧无知吗?我在此地与你们同坐,不是我的荣幸,而是你们的荣幸!”
整个宴会厅针落可闻,只有陆呦斩钉截铁的声音回响。
辩不过,只能动手。
有人撸起袖子朝着陆呦走来,被辛一把抓住,辛眼睛黑黝黝的,凶狠的表情镇住了众人。
陆呦漫不经心地整理自己的衣袖:“我本以为公子和吕公的门客不至于如此狭隘,看来诸位名不符实。”
陆呦的话就像是一锅热油里溅了滴水,厅里瞬间鸡飞狗跳起来。
“庶子,你说什么!”
“猖狂小人,何以如此行事?”
“……”
战争开始了!
辩论陆呦不太在行,但是她可是火上浇油的小能手,时不时这边插上一句,那边插上一句。本来团结在一起齐火陆呦的众人分裂了,就着自己的学说开始吵架。
有年纪大的差点撅过去,靠着自己的意志和对自己主张的热爱醒了过来。
陆呦拉住准备物理劝架的辛,眼神中明晃晃的威胁“给我聪明点,这你现在上去就是冤大头!”
而后挥了挥手,让婢女给自己把酒满上。快哉快哉,有酒有戏看。
陆呦是有意境了。
子异和吕不韦却被这神奇的发展惊到了,陆呦在后世某音评论区历练出来的杠精能力属实让人叹为观止。
阴阳怪气,同时一直在道理的底线上蹦跶。
子异:“这就是吕公您收陆呦为门客的原因?”
吕不韦:“……”
他说不是,你信吗?
子异赶忙让人去把团战中间的老人救出来,都快晕了还不退,果真是固执的乔公!
“好了。”
没有人理子异。
子异沉声道:“好了。”
连续说了好几声,终于制止了即将上升为械斗的冲突。
“你看看你们,哪有什么体统?”子异头痛地看了眼喝着小酒喜滋滋的陆呦。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油然而生。
之后,可能不会太平了。
“你们在干什么?”
一道女声出现在门口,来人没管后面担心的婢女,好奇地看了眼厅内。
陆呦寻声而去,是漂亮的小姐姐。
子异头更痛了,他已经二十二岁了,终于有了个孩子,医工预测的大期就在正月,他的孩子应该就会在这几天出生。
但是——
“赵姬,你怎么来宴会厅了?可是无聊?”
赵姬!眼前这个漂亮姐姐就是始皇的妈妈,陆呦收回目光,这才是绝色倾城,不然子异怎么会把赵姬从吕不韦手里要过来。
大期和后世的预产期差不多一个意思。即使将近临产期,赵姬的身子被裹在披风里依旧苗条,丝毫不显臃肿。
只有脸上微微胖了些,珠玉圆润,身后婢女接过赵姬解开的披风。
赵姬坐在了子异的旁边:“我听说今天宴请了吕公的门客。有些好奇,就想来看看。”
陆呦坐的位子一眼就能看到,赵姬好奇地看向陆呦,对上了陆呦好奇的视线。
两人对视,陆呦放下酒樽,冲着赵姬微笑示意。
酒可真不好喝。
赵姬的视线在陆呦身上来回打转,在子异的连连咳嗽暗示下回神:“我失礼了。第一次看见女公子,还请见谅。”
“——我还听说宴会上有舞姬排练的舞蹈‘弄月篇’,我想看看就来了。”
“行吧行吧,如我的赵姬所愿。”子异拍了拍手,乐手与舞姬纷纷就位。
丝竹交错,莺莺歌舞。
赵姬看得极为认真,在舞蹈表演完后翩翩离开:“此番是我任性,还请诸公见谅。”
吕不韦语重心长:“不可过于溺宠姬妾。”
子异回道:“她是我儿子的母亲,为了她们平安,值当如此。”
赵姬一打岔,众人纷纷忽略了吕不韦下方的陆呦。或许也是不想再吵架了。
都是成熟的父辈祖父辈的人了,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一天吵一架够了。
无论什么时候冷暴力才是最大的暴力,他们倒要看看这女子接下来要如何行事。
没有几人信赵姬说的话,众人只当她是拈酸吃醋,怕被新来的舞姬分了宠爱,但是陆呦不觉得。
陆呦觉得,赵姬正如她所说,是单纯为了自己和舞蹈而来,舞蹈的原因占百分之八九十。
因为赵姬看舞蹈的眼神无比专注,看舞姬的眼神中满是斗志。
“宴会好玩吗?”
陆呦拒绝了马车,和辛走路回家,地上覆了层薄薄的雪,踩在地上簌簌的。
“不好玩。”辛摇了摇头,专注踩雪。
“我也觉得不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