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莲花灯腾起青烟,祝清竹的银箸正点在空置的主位碗盏边。瓷碟映着她蒙眼素纱的轮廓,也映出不知从何处滑落的半截傀儡丝。
“城主不喜荤腥?”她将翡翠虾饺推过阴阳鱼桌缝,霜气顺着桌沿渗入地砖阵法,“这道雪芽银丝,倒是合衬虚症。”
林栖梧的银镯轻磕碗沿,侍女立刻撤下整盘炙鹿肉,“城主大人茹素多年,让仙师见笑了。”
她摸索着要斟酒,壶嘴却对准了祝清竹身后的青铜兽首,酒液落地成符,暗红纹路顺着砖缝爬向客座。
祝清竹早已察觉到此处的异常之处,但在城主府掀桌是种非常不明智的行为,姑且不说会不会牵连在城中的其他人。
她佯装去接酒盏,广袖拂过地面的刹那,阵眼被霜气冻成冰珠。屏风后传来细微闷哼,似有人被反噬所伤。
“这道北牝八珍羹的火候,倒像极了南海潮汐。”她将面前羹汤推得更远了些,“卯时三刻涨,辰时二刻落。”
座上空位处传来声响,“仙师说笑了,烹饪这道菜的可是北牝山下的厨子。”
“是吗?”祝清竹轻叩面前青铜灯,接过林栖梧手中的酒壶,“那这壶底的鲛人泪倒是价值连城,城主取来时怕是费了些功夫。”
廊外忽起鸟雀啼鸣。
“不知仙师可否解惑一二。”
“林小姐可知,鲛人泣珠时最忌见光。”青铜灯熄灭,祝清竹向后撤了些,任由侍女点燃新的烛火,“就像有些人说谎时,最怕烛火太亮。”
林栖梧受惊打翻酒盏,琥珀液浸透她素色裙裾。
“仙师恕罪……”
祝清竹碾碎袖中冰珠,整座照夜阁的禁制随之一颤。
“不妨改日再叙。”送嫁红衣扫落玉著,“令爱这身衣裳,该换换了。”
侍女捧来的新衣缀满暗纹,每一道褶皱都藏着引魂咒。
“刺绣倒是精巧,可惜针脚太密,易生心魔。”
林栖梧在更衣屏风后轻声啜泣,正弄脏衣裙懊恼。
“酉时三刻的雨可淋不湿卯时的海棠,林城主说是吗?”
在祝清竹的目光中,座上空位前的羹汤涟漪荡出。
“仙师醉了,今日何曾落雨。”
屏风后的烛火炸亮。
“仙、仙师,城主大人不喜……”
“巧了,我也不爱听故作玄虚之人说真话。”
送嫁红衣下摆扫过青铜地砖,蚀刻的阵法纹路倒流。
那些本该困住她的噬魂阵,此刻正顺着地脉反噬施术者。
梁上传来骨骼错位的咔嗒声,傀儡木偶坠落在宴席间,每具心口都插着霜气凝成的银针。
“巳时三刻雕的槐木,戌时染的朱砂。”祝清竹碾碎傀儡眉心符咒,“若此前一切都在验证我的实力,此刻的林城主仍不能以真身现世吗?”
整座照夜阁开始扭曲。
描金屏风上的仙人驭鹤图渗出黑血,鹤目突然转动着盯住林栖梧。
“为何带外人入阵?”
盲女惊慌失措地打翻烛台,火舌舔舐帷幔却凝成冰凌,“仙师……她不是。”
“当然不是。”祝清竹并指截断袭向林栖梧的傀儡丝,青光一闪而过,霜气沿着丝线溯源而上,“二十年前就该入土的人,靠着秘术苟活。”
她拽紧手中冰线,“如今三魂七魄已失两魂三魄,这般滋味可快活?林壑老城主。”
“难为仙师看顾小女。”
朱漆廊柱忽然淌下血泪。
祝清竹并指抹过茶汤,水镜中映出一位华服美妇,而在祝清竹的眼中,那是具裹着锦袍的枯骨,仿佛一个细微的外力就足以杀死这具濒临崩溃的躯体。
城主腐朽的指节叩在案几,声线却仍如妙龄女子,“本宫闭关多年,这副样子倒是让仙师见笑了。”
“好说。”水镜中泛起涟漪,祝清竹指尖轻点边缘,整座照夜阁的梁柱便爬满冰霜,“倒是城主身上沾了些魔渊土,该清理清理了。”
“临渊城建城三百载,总得有些镇邪的物件。”城主广袖扫过案上茶点,芙蓉酥化作蠕动的蛊虫,“就像仙师这蒙眼的素纱,倒是叫人看不清其下真面目。”
祝清竹碾碎袖中冰珠,霜气顺着地砖阵纹逆流,将靠近的蛊虫冻成冰雕。
“比不得城主的阵法,活人饲蛊,死人为阵,连亲女儿都炼成阵眼,这般手笔才称得上镇邪。”
“仙师这话偏颇了,栖梧能替临渊城镇守一方,是她的福分。”
“福分?”祝清竹的送嫁红衣下摆扫过林栖梧颤抖的肩,“林姑娘灵台嵌着的傀儡钉,看着倒像三百年前的款式。”
满室烛火齐齐熄灭。
在黑暗降临的刹那,祝清竹的霜气凝成冰凌,将城主真身钉在虚空。当侍女们重新点燃灯烛时,主位上已然端坐着一位云鬓华服的丽人,唯有祝清竹脚边滚落的青铜碎屑,证明方才并非幻象。
“开个价吧。”城主染着蔻丹的指尖划过茶案,“仙师想要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