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用领子挡着点。”陈肃低声嘱咐顾梓聿,又随手按了下帽檐,把自己的下半张脸藏进阴影里。
他硬撑着精神将车一路开回来,两人避开正门,从停车层直接返回住处。
这是一栋高档的酒店式公寓,住户非富即贵。怕引起不必要的事端,两人没坐电梯,循着安全通道一路向上。陈肃最开始还护着顾梓聿,走在前面,可渐渐步履开始踉跄,最后是被顾梓聿架着进门的。
顾梓聿反手锁上门,打开玄关灯,他半边身子已经被濡湿了,鼻腔充斥着铁锈味的腥气。
陈肃的状况看起来比之前更差:他的脸色惨白得像石灰像。
陈肃吃力地脱下外套,他身上的衣物已经湿透,血迹从左臂一直晕染至腰侧,后背也都浸湿了。他从腋下取出一个捏得死紧的纸团——回来的路上,他就是靠这个一直在止血。此刻球一拿出来,左臂又涌出一股暗红的血液。
顾梓聿本能地伸手扶了一下,却被他挡开。
“我没事,不用这副表情。”陈肃一如既往的平静温和,“去把我行李箱那只医用包拿来。”
医药包拿来了,陈肃三两下剪开贴身衣物,这下顾梓聿看得更仔细:整条左肩至腰侧的皮肤上布满血口,几道细长的伤痕边缘微微肿胀,正是感染的征兆。男人右侧背后还有一条狭长的刀口,伤口很深,皮肉都翻出来了。
除此之外,深浅不一的棍棒伤、淤伤数不胜数。
“刀口比我想得要深,必须立刻缝合。”陈肃对着镜子仔细观察,语气却依然轻描淡写,“来,我教你怎么处理。”他说着,已经从医用包里取出一卷无菌的缝合线包和一次性缝合针,消毒碘伏、止血夹、注射器、利多卡因依次摆开。
“先简单冲洗、消毒。”
陈肃清理着自己能够得着到的伤口,一步步都做得很仔细。
“消毒完以后打麻药。”
他深吸一口气,稳着手将利多卡因扎入自己肩部靠近创口的皮下组织。
顾梓聿看得手脚冰凉。
等着麻药起效,陈肃咧了咧嘴:“你今晚也不算白来,看,还能学点未雨绸缪的本事。”
顾梓聿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笑还是不该笑。
男人用镊子戳了戳创口周围:“现在这块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就可以开始缝合了。”
他拿起持针器,找到创口边缘,将针头缓缓穿透。针弯弯地穿过皮肤两侧,他再用镊子拽出线头打结。
顾梓聿清晰地听见皮肤被穿刺的声音,是微弱的“噗嗤”声,像装满水的气球被飞镖扎透。
“还好右手没事,不然今天第一针就要交给你了,这我还是不太放心。”
陈肃虽然嘴上开着玩笑,但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伤口深,缝合必须分层进行,先是肌肉,再是皮下组织,最后是表皮。他用的是可吸收的缝线,适合中等张力区域的肌肉.缝合,能在几周后自然降解。
“针进的时候要垂直,线不要拉得太紧,否则会撕裂皮肉。”陈肃一边缝,一边教,声音低哑,却始终平稳,“这就缝完了,看懂了?等我处理完这边,就轮到你帮我缝背后的。”
顾梓聿半跪在地上,几乎是屏着呼吸看着陈肃的动作,针每一次穿透皮肉的瞬间,他都有一种几乎窒息的溺水感。
“这就是求生技能的实用场景。”陈肃缝完自己能够得到的最后一针,擦了擦手上的血,眼神疲惫却带着笑意,“末日、荒岛、甚至城市的街角巷口,总会用上。”
他转过身,背对着顾梓聿,一道狰狞的伤口斜着从右肩头延至背心骨,暗红的血糊着,看不清具体伤情:“考验你的时候到了,碘伏、3ml的利多卡因、皮肤钳、缝合针,都还记得?”
顾梓聿咬着牙,稳着声音,重复了一遍:“记得,消毒,麻药,然后缝合,打结。”
他刚刚在观察陈肃缝合的时候就在一旁练打结,虽然手指一度因为紧张而发颤,但还是打出了一串漂亮的结。
“别怕,麻药下去,我就跟木头一样没感觉了,你就跟缝衣服一样,没问题的。”
顾梓聿从来没有这么心里没底过。他心跳剧烈,却机械地按脑中的指令一步步继续。给伤口消毒的时候显然是太痛了,陈肃抑制不住地发起抖来,顾梓聿当做没看到,硬是稳着把针扎了,虽然手指僵得像木棍,但终究还是把麻药打了进去。
等待麻药起效的时候,陈肃感叹:“…还是不够齐全,要是这次带了 skin stapler(一次性皮肤缝合器)出来,你就不用如此受罪了。”
顾梓聿感到有一种必须要接话的责任感,他也装作若无其事,笑着接话:“那是什么?stapler?订书机吗?”
“对,就是皮肤订书机,几秒钟就可以闭合伤口,不像传统的针线还要打结。打结可不是那么容易,你知道有很多医生都不会打结呢。”
“那玩意儿真长得像订书机吗?”
“握把设计得像压枪一样,稍用力就能将钉子打入皮肤…”
顾梓聿一边漫无边际地扯着话题想转移陈肃的注意力,一边默默用镊子戳了戳陈肃的皮肤,看他无所知觉,才开始动手。
他屏住呼吸,将针夹住,在陈肃肩胛骨下方的伤口处小心穿刺。皮肤有弹性,针头进入时的阻力让他几乎脱手,动作一开始还带着些微生涩,但很快稳住。陈肃的背部肌肉不时收缩,但顾梓聿不为所动,机械地、专注地将那道伤口对其、收拢,一针接一针,带着近乎仪式感的虔诚。
缝完最后一针,他全身像被抽空,跪坐在地上。只差一点点,眼泪就会从眼眶里滚落。
他死死忍住了。
“手很稳,不愧是拉小提琴的,”陈肃回头看了他一眼,笑容温淡,认真夸道,“不错,学得很快。”
顾梓聿眼眶发红,却一句话也没说,他瞪着眼睛不让泪水落下,只是接着用无菌敷料包住伤口,陈肃终于放松下来,脸色苍白,却还能开玩笑:“以后你可以考虑往外科医生发展发展。”
男孩低头,强忍着胸口翻涌的情绪,拿起弹力绷带缓缓铺上伤口。陈肃的心脏就在他手下搏动着,一点点渗出的血水很快就染红了白色。
陈肃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身子轻轻一抖。
“痛吗?”顾梓聿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句废话。
“只是痒。”陈肃语气淡得能骗过人,“说明麻药快过了,是好事。”他不等男孩接着问,直接打断,“今天晚上是有点波折,你调整好心态,明天面试一定顺利。”
“我怎么可能去面试……”顾梓聿话没说完,就被陈肃低喝一声打断。
“明天,一切照旧,听见没?”
他顿了顿,语气少见地严厉:“别让我和你父亲失望。”
顾梓聿心口一震,愧疚如毒蛇咬噬人心。他不敢应声,只是更加小心地处理着剩下的包扎工作。
纱布裹完,陈肃挣扎着站起身,伸手要把顾梓聿拉起来:“还得清理一下,不然整间浴室都像犯罪现场。”
顾梓聿哪敢让他用力?自己忙站起身:“陈叔!我来擦。”
“今天先我来,你在旁边学就行了。”
陈肃稍微有些佝偻,轻颤地跪下:“以后你遇见这种场景,要第一时间清理痕迹,别留下线索。这是保命的基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