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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一话 Happy Birthday to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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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身体状况?我什么事也没有呀。”

就像是为了印证自己所说的话一般,阿斯特将双手举起,上下挥动。

然而她的这番举动并未使进入盖布瑞尔脑中。少年此刻目光正望向更远的地方——

遥远的记忆。围绕自己与久未谋面的坚白,记忆从宝瓶中溢出来。

————

他们那年十岁。

起初盖布瑞尔并未注意到人群中的那名东方面孔的少年,那时候的盖布瑞尔,踌躇满志、信心十足。他有一个曾经驾驶机神的父亲,是同龄人中的明星,小小年纪就备受瞩目,他确信自己是那届中最出色的。然而入学测试成绩揭晓之后,结果却令他大跌眼镜:出现在榜首的并不是他的名字。

“坚白”——盖布瑞尔从没听说过有这号人。好胜心驱使他找到坚白,然而……击败自己的并非心中预想出的、有成年人武者那般硬朗体格的少年。他看上去更像是个文弱书生,骨架、个子都不出众。面部线条也是东方式的,缺乏凶狠气质的一张脸。令人印象深刻的唯有他的眼神,一双意志坚定的眼睛。

在盖布瑞尔的印象中,坚白一直不擅交际。寡言少语,说出口的话语多半也是莫名其妙、难以理解的,所以几乎没有朋友,连能说上几句话的人都少。与这糟糕的人际交往能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此人作为驾驶员的才能:在三重机构学习的几年以来,盖布瑞尔曾与坚白有过数度竞争,胜过此人的情况却连一次都没有!相较于其他人,盖布瑞尔已经算得上拔尖的优秀,然而坚白却是“完美”,有瑕与无瑕之间隔着一道令人绝望的天堑——正所谓“既生瑜何生亮”。之后更是造化弄人:坚白成了机神的驾驶员,他的战场已不局限于这小小的三重机构——自此远远将盖布瑞尔甩在后面。

————

猛然间,也许是被冷风吹了个激灵,盖布瑞尔回过神来。

阿斯特,他自己,以及通过IM-Machine连通至此处、无法亲眼见到的坚白——这一代与机神有过因缘的三人恰好聚在一起。见眼前行人来来往往,难以言喻的情绪浮现在他心头。他甚至不知道这种感觉源于什么,语言不能准确表述,或许正说明这情感其实更接近于本能。这种感觉,最与之相接近的词汇大概是……苦涩。

苦涩。

他终于回想起自己这趟来的目的:他在是否要继续调查伊迪亚这个问题上感到迷茫,所以回到可追溯的原点——阿斯特·拉姆斯。对于此人的心理活动,同样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

应该怎么做呢?是否要冒着被伊迪亚察觉的风险询问她呢?还没做好打算,然而,行动已经先于思考——盖布瑞尔转头看向这名整装师。

阿斯特坐在草坪上,一手环抱着屈起的双腿,脸颊搁在膝盖上,低垂着眼睑——另一只手垂下,拿食指和拇指轻轻捻着一朵小小的野菊的花瓣。

——思维无法做出判断的时候,就用身体,用感觉去决定。

这就是决定性的瞬间。

盖布瑞尔深吸口气,闭上双眼,在心里反复默念:盖布瑞尔,你是自由的。你是自由的,所以做任何事都无可非议。盖布瑞尔,你是自由的。

待到再睁眼时,他已下定决心——

他要做。

————

——等意识到的时候,一切已经发生了。

天气是不是已经开始冷起来了呢?树叶也在枯黄,路上行人穿着保暖衣物。天空不特别晴朗,头顶上方透着白光,应该快要下雨了。可他没有感觉。坚白——无法被绝大多数人看见的这个幻影,此刻也并无对温度的感知手段。

坚白恍惚中察觉到一件事:兴许在狭小的房间中度过的时间太久,就连四季变换……对他来说也只剩下个模糊的印象。

那房间好像成了一个隔膜,将他与常人所在的这个大世界分离开。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接受这点,“来吧!”——闭眼不看,坦然露出脖子。然而,倘若诚如他所想,自己是个完全舍弃了私欲的高尚的人,那时便不会托金恩送出IM-Machine。那样一来,自己恐怕就不会和阿斯特相遇,那样一来,就不会时隔多年再次频繁看见室外的一切,不会有新的欲望产生。欲望,短时间内无法实现的愿望……常常伴随着烦恼。

“人生无一事可为则嫌长,人生有一事可为则嫌短。”

阿斯特·拉姆斯。坚白望着这名正脚踏如歌的步子往前走的年轻整装师,她的步伐好似不可思议的舞步。

不可思议。与此人的相遇究竟应该算幸运还是不幸?坚白其实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有朋友。胆小之人,就连对人际关系也不抱希望。此前他还一度觉得是自己关注的东西太高了,身边的人不懂;自己完全不需要为他人的庸俗买单——而当阿斯特明确指出他的谬误的时候,他才发觉过去的自己实在是自负得可以。

……不,事情不是这样的。自己说不定早就有所察觉,只是为了自尊不去承认、不去在意。拿高傲将自己筑起来,这也恰恰是胆小之人会做出来的事。只不过,仿佛冥冥之中有所注定的,对坚白指出这点的恰恰正是唯一能和他说上话的、在他看来应当同样和他一样“站在高处”的人。世界是如此不公平,她有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也拥有自己所没有的一切……

还没有到憎恨,只是有轻微的嫉妒,混杂在复杂的感情之中。

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追溯起来,很多看上去像是命运的东西,那些巨大的转变,实质仍然是合乎逻辑的,是一步步推倒下去的多米诺骨牌……那就回到一开始有记忆的时候。那时候他的父母也还在一起,名字呢?无关紧要吧,就到这里吧。坚白对那两人并没有多少感情。冷脸,无休止的争吵——他并不觉得“家庭”有什么温暖的。他有个刻薄的童年。在那时拯救他的便是宇宙——将视线投往高处,就可以对生活中糟心的事情视而不见,与现实相比,宇宙的幽暗实在太温暖了。

之所以会选择进入三重机构也是这个缘故。虽说如今对于宇宙的探索已经暂停,但这毕竟是曾经经营过火箭发射的公司。在对于宇宙的憧憬上,一介庶民的坚白能做到的事情很少,只能寄希望于时代变化。未来说不定会有重新与宇宙建立联系的一天——等待,并且心怀希望。作为驾驶员入学三重机构后,更是将自己的所有时间都耗在了学业上面。他的视野是很大的,以至于足以盛放下浩瀚宇宙;同时却也是狭小的,甚至无法同时装下两个东西。

朝着温暖的幽暗目不斜视地前进——生活不因缺乏享乐而困苦,因为他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超出自己原本能力范畴的事,为此通常会舍弃一些东西。

进入三重机构三年后,命运终于给了他回应:时隔接近二十年,宇宙的外敌德米德蒙再次来袭,被证实具有资质的他成为了时隔多年再度前往宇宙的人。

这是日后被认为是英雄之人不该有的心理——第一次坐进机神驾驶室的他,内心深处居然生出一股窃喜。这是人类的危机,而他居然在为自己终于能前往宇宙而窃喜!何等可悲的自我中心,何等可悲的自负……那一刻他的确获得了命运的青睐。然而,似乎人一旦得到一些原本不应该得到的,事后也将经历等价的失去。流血,晕眩——这些症状都不算什么。真正让坚白切身体会到这点的是腿部感觉的丧失。那时距离第一次乘上机神过去已经一年半,与机神的磨合告一段落,作为机神驾驶员的他献上了至今为止最为精彩的一次战斗。可等他返回地面,准备离开驾驶舱时——他惊讶地发觉,自己没有脚了。

那种感觉是很奇妙的。他的大脑——那时候确实发出了让脚活动的信息,但是身体丝毫没有移动,所以才觉得自己没有脚了。吓了一跳,赶紧低头看了看,双脚明明还在,可就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他的躯体作为代价支付了出去。

——而等意识到的时候,一切已经发生。

这代价来得太突然,并且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一瞬间,他就像刚个刚从冰水里上来的人,身体冰冷,又因为应激反应而不正常地发热——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敢知道,大脑一片空白。

至此,他的未来只剩下了“驾驶机神”这唯一的一个选项。他的自尊与高傲截断了通往身后的答案:至少在机神之上时,自己尚能成为人们心中的英雄。

为了不使构建至今的自己崩溃,最终选择了毁灭自己的道路。啊啊……

天空好似即将下雨一般阴沉。挤不出眼泪的天空……

他看见风从树梢间吹过,微风如缕。

棕褐色头发的整装师在草地上酣睡。

几分钟前,他在这块草坪上意外见到了曾经同届的驾驶员盖布瑞尔。坚白和盖布瑞尔之间没什么交集。对他仅有的印象……除了外表,好像就只有“他不太喜欢自己”这点。但这对于坚白来说也无所谓,过去现在都一样。起初坚白以为他是专程来找阿斯特的,最后却没说几句话就走了,莫名其妙的。之后过了一阵子,阿斯特好像忽然很困倦,往地上一躺就睡着了。

——好像永远无忧无虑的,什么顾虑也没有。他好羡慕这样的人。坚白的情绪似乎也被她所感染,曾经了无欲望的这颗心,如今甚至有些期待明日。

只见她的两只手在普罗米修斯的操作盘上迅速来回地动作,坚白的业已丧失的未来也似乎被她一点一点地拼合。在一切灾难的尽头,他似乎终于遇见了希望。

对机神的整装完成后,阿斯特曾提到不久后就是他的生日。至于是怎么知道的,很简单,身为名人,他的个人信息可以说毫无保留地公布在网上。他这个人没什么仪式感,在身体逐步丧失到了这种程度后,所谓“仪式感”更是成了想也不敢想的东西。可今年确实有些不一样。坚白今年十八岁。在他的故土,过了这个年纪便是成年人,至少在形式上——进入了新的阶段。

“你就把这当作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吧!”阿斯特神气地指着刚被整装优化过的机神赫尔墨斯,“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这时还能说什么呢?唯有感激——他终于可以以略微轻松一些的心情迎接这特别的生日了。

阿斯特仍在梦中,天空的状况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下雨。一场暴雨,人在雨中立刻便会湿透。

阿斯特,阿斯特——坚白叫了两声她的名字,没有反应。睡得真死。

他俯下身去,将嘴唇靠近整装师的耳畔。

“——我以前,其实杀过一个人。”

很吓人吧?可她还是没有反应,看来并不是装睡。这睡眠质量还真令人羡慕。

就在这时,一枚树叶轻飘飘落到了平躺的阿斯特的肩上。

坚白伸手想要将它拨开,无实体的手指却穿过了人的身体。

他的表情呆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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