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宫,张挽缓缓踱步到秦淮河边,因为隋军围城,城中早已没了前几日的繁华景象,家家户户闭门不出,鲜无人烟,宛若一座空城。
她随便找了个临水石阶坐下,托腮沉思,历史既然要张丽华死,那她就找个替死鬼换上张丽华的名姓,反正,她做不到看着姑姑出事而无动于衷。
至于其他人,性命可保,也没什么可担忧的。
唯有任飞,她又想起那个想送死的傻小子,心中钝痛。
泪水逐渐模糊眼眸,她将头埋进膝盖,肩膀微微颤抖。
她,真的很想他啊……
“阿婉。”
熟悉的声音从耳畔响起,张挽浑身肌肉紧绷,猛地转头,却见陈深一脸担忧的看着她,她渐渐放松拳头,眸中划过的失望连她自己也没察觉。
“表兄。”
“阿婉,你……还好吗?”这是陈深第一次没有唤表弟。
他的声音很小,张挽以为他在担心隋军围城,开口安慰道,“表兄放心,你和姑姑都会没事的。”
陈深静静在她身边坐下,纯净的眼眸看着河面,胸中却翻涌着可怕的情绪。他努力压下悸动,憋得脸颊逐渐浮起几分苦笑。
空气太过安静,张挽疑惑地转头看向陈深,却冷不丁撞进一双脉脉含情的水眸,那里面的翻涌的情愫太过陌生,她看不懂。
陈深温柔一笑,收回目光,河水中倒映着两人比肩而坐的画面,他的笑意更深。
他抬起右手伸向河水中,拨动一圈圈水花,两人的画面裂成碎片。河水刺骨,可是他笑得很开心,仿佛一身枷锁卸下,从未有过的轻松。
“阿婉,我不喜欢争权,但我会坐上那个位子。”
陈深甩了甩手上的河水起身,最后眷恋地看一眼她,微微一笑,“阿婉,都会没事的,你要保重!”
张挽见他缓缓走远,微微一愣,陈深今日似乎很不一样,来时浑身疲惫,走时云淡风轻。
两日后,大雪纷纷扬扬,城阙更显萧条。
任忠持刀伫立在朱雀门城楼之上,身影沧桑而坚定,雪花落了满身,他恍然未觉,只是定定望着满城灯火,神色悲切。
张挽撑伞登上城楼,将伞分他一半,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眸中同样沾染悲悯之色。
任忠重重叹口气,“老夫好像能明白你的意思了。”
万家灯火里,有老人儿孙绕膝,享天伦之乐,有恩爱夫妻相敬如宾,孕育子嗣,有垂髫小儿缠着父母,嬉闹一堂......他们哪管这天下是哪家的天下,他们只担心兵乱会不会摧毁他们悉心建起的家园。
幸福就是如此简单、平凡,因为平凡,又显得尤为珍贵。
张挽轻叹,“所以,老头子你考虑好了吗?”
任忠皱起眉头,前几日,陛下听信奸人之言,下令进攻白土冈,摆长蛇阵,凭着萧将军、鲁将军等人,确实阻挡了隋将贺若弼进攻的步伐,可孔范一见初战告捷,不甘心地也想分一分这战功,硬是求着陛下加入战局。
如此一来,长蛇阵有了短板,隋军盯住孔范,集中攻击这块薄弱的地方,导致一处溃败,全线溃败。
孔范大惊失色,随即恶人先告状,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向陛下表明忠心,又将罪过甩到其他几位将军身上,申斥他们未尽全力,贪生怕死。
陈后主闻言,顿时龙颜大怒,气急之下也未核实,直接问罪。他将各位将军家眷接入皇宫,扬言将军御敌,无暇顾及家宅,索性将家人接入宫中,由他亲自照看。
说是照看,实则威胁。
任忠摇头,脸上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陛下糊涂啊,如今全凭这几位将军御敌,他却听信谗言,连核查都没查,就怪罪几位将军,着实令人心寒。”
这才哪到哪呀,张挽眼神变得冷冽,烂泥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只配烂在地上。
“老头子,你可能还不知道,接家眷入宫那日,陛下看到萧将军夫人容色脱俗,当夜便强行侵犯了她。”
任忠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简直荒唐!荒唐!”
萧夫人是废太子妃之母,是他亲儿子的岳母,是他的亲家!
任忠怒不可遏地拔刀,可是茫然四顾又不知道砍谁,只能重重砸在地上,扬起一片尘雪。
“天亡陈国啊!”
任忠望向天空,失望地阖上眼睛,脸上肌肉似乎在颤抖,连带着胡子也开始微微抖动。
张挽轻轻呼出一口气,此事怕是已经传到萧摩诃耳中,若是他放弃抵抗,陈国将快速沦陷。
她抿唇,欲言又止。
任忠斜睨她一眼,突然道,“任飞前些日子一直在北掖门御敌,今日归家换洗。”
“谢谢。”
张挽将伞留给任忠,自己转身迈入风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