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飞在书房外的四角亭中等着,张挽一出来,便看见他立在亭下,靠着亭柱出神地望着天,利落的轮廓线条勾勒出俊逸的侧颜,他发现她出来,双眸一亮,唇角不自觉勾起温柔的笑,当真是君子如玉,姣姣如月。
“阿婉。”
张挽缓缓向他走去,垂着头,心脏突然开始猛烈地跳动,她脚步一顿,下意识不敢看他。
任飞顾不得她的异样,神色焦急,“阿婉,我们明明已经做了安排,也加强了防备,为什么隋军这么快就能......”
“是我。”
任飞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张挽抬眸定定看着他,语气带了丝颤抖,“是我撤掉私军,让他们放弃抵抗,引隋军渡江。”
这些字任飞都听得明白,可是合在一起,他却听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张挽沉默,默默垂下头,瘦削的身姿似乎在微微颤抖。
任飞静静盯着她,许久反应过来,她所说的话也许就是字面意思。
她,降了隋国。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我们不是说好一起保护陈国,保护百姓?”
张挽轻轻摇头,“我要保护的一直是百姓,从不是陈国。”
她想要扯出一丝笑意,可看着任飞紧蹙的眉头,她笑不出来,“任飞,你可还记得,我问过你一个问题,我问过你,如果结局注定无法改变,你会怎么办?”
任飞眸光微闪,他记得,那时始兴王被诛,王妃殉情,她将自己困在房间里,问过他这个问题。
张挽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清冽,似是下定某种决心,她鼓起勇气道,“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可能不太相信,但我确实能够预知后事,我知道陈叔宝一定会继位,也知道陈国一定会灭国。”
说着,她的脸上涌出浓厚的悲伤,连带着眼眶也开始被染红,“那年,我不知天高地厚,为了阻止太子继位,与始兴王结盟,结果陈宣帝提前薨逝,害的周围人死的死,伤的伤。”
“那时,我知道历史不可更改,若是强行逆天,必会遭到反噬。”
张挽定定地看向任飞,语气轻柔,似妥协,似无奈,“所以这次,我不想逆天了。”
她说的信息太多,像洪水般一股脑全部冲向任飞。
任飞沉默,想要上前一步,却又好像被什么钉在原地,动弹不得,“所以,你就降了?”
张挽突然感到害怕,她没见过任飞这么沉默的样子,特别是对她。
“阿婉,我是不是很不值得信任?”
任飞凝眉,眸中水光映着失望,让他的语气都带了丝哽咽,“降隋一事你计划已久,可有一两个瞬间想要对我坦白?”
“有的,”张挽连忙答话,可因心虚声音越来越小,“可是我怕,我害怕失去你。”
“阿婉,你爱我吗?”任飞抿唇,神色悲伤,“或许你并不爱我,你只是习惯了我的陪伴而已。”
“这是两码事,”克制住慌乱的心跳,她将和隋国的交易和盘托出,言语恳切,“任飞,我走的路,陈国虽然灭亡,可对于百姓来说,却是新生。”
任飞情绪涌动,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受人之命、尽我之诚,他所学从没有投降之说。他又想起寿阳失陷那日,士兵悲怆的痛呼声萦绕在耳边,刘副将舍身取义,让他收复寿阳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他怎能投降?
他静静看着张挽,眼神从痛苦逐渐化作不舍,“文人有文人的气节,武将有武将的风骨,阿婉,也许你是对的,可我们的路从现在开始,不一样了。”
张挽心中绷紧的弦好像断了,顷刻间,悲伤喷涌而出,化作一句句不甘心地责问,“君为臣纲,君不正,臣投他国。任飞,你不要愚忠!”
任飞沉默,仍旧静静地看着她,仿佛这样就能将她刻在心里。
张挽开始慌了,脸上神情再也控住不住,她张牙舞爪,眼神狰狞,“曲阿、姑苏、京口、钟山、石头城皆被隋国占领,如今建康就如瓮中之鳖,孤立无援,难道你要殉国?”
任飞仍旧沉默。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簌簌掉落,张挽抹着眼泪,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泼妇,吓他,逼他,让他随自己的愿,无脑地站在自己身后。
她忘了,他也是个独立的人,也有自己的思想。
“任飞,我不许你殉国,不许你死!”
张挽哭得更凶了,她知道这样不对,可还是不住地央求他。
“任飞,不要丢下我。”她爱他,真的不能失去他,她宁愿放下心中的自尊,哭也好,闹也罢,只要能留下他,她在所不辞。
他最见不得她哭了,只要哭得再可怜些,他定会妥协,她如此卑劣的想着。
任飞心痛地为她擦拭眼泪,眸中渐渐也泛起泪光,“阿婉,别哭了,我是武官,当马革裹尸才算死得其所。”
话刚说完,张挽强硬地吻了上去,唇齿辗转混着咸涩的泪水,让心更加苦。任飞轻轻推开她,她又发狠黏了上来。
“阿婉!”
任飞低吼出声,眉宇间凝着散不去的沉痛,“你,不要这样......”
天下至德,莫大于忠,武官不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