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短短几日不见,舒暮云眼见地苍老许多,舒醴奔上前去一头扑进父亲怀里,泪如雨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舒暮云声线哽咽口中呢喃,双手颤抖丢了拐杖轻拂舒醴乌发。
“女儿能够虎口脱险全凭冠军侯相救,”舒醴收住情绪,回头致谢,“回城也是承蒙少侯一路护送。”
“老朽失礼了!”舒父连忙松开舒醴郑重行礼,“冠军侯恩同再造,我舒家上下没齿难忘!”说着就要跪行大礼。
“使不得!主翁莫要折煞晚辈!”扶刀侧立的霍去病探手止住舒父,满心愧疚,“我到底,还是来得晚了。”他第一次后怕,玄甲护臂托起舒父的叩拜之礼。
舒暮云心头一震。冠军侯救女于危难,千里护送折节来访,令他越发惶恐不安:“冠军侯真是折煞老朽了!”低头间,那豁开口子的虎口重茧赫然入目,这铁马冰河戎马倥偬的汉军少帅,与长安初见已大为不同——面色含威,利落干脆,显见的沉稳内敛将风凛凛,玄甲之上金戈铁马的重重血渍,无端端牵出舒暮云心底最柔软处:“少将军……务必保重身体!”
霍去病心头温暖:“多谢,去病谨记!听闻主翁贵体欠安,今日牧野一道过来了,且让他好生诊脉。”说着回头示意,顺手将舒父搀进屋内,牧野跟了进去,川朗也跟在后头。
临近戌时,牧野为舒暮云开好了药方:“舒家主翁原是忧思过重急火攻心,如今再吃两剂我开的药便可大好,近日切莫操劳。”
“多谢牧大夫!”舒暮云颔首致谢,一旁舒醴也行礼谢过。
“主翁现下怕是不便赶路,边塞复杂,多多静养才是。”霍去病接过话去。
“多谢少侯关心,”川朗抱拳回道,“如今我们暂缓西行,就在此处安置,经此一事,川舒两家已增派护卫,我定会护舒家父女无虞。”他深知汉军班师回朝不会盘桓,如此一来自身责任重大。也想责任重大。
霍去病略一顿,并未回应,转头下令:“毕城、齐丰留下,护送舒家西行。”这是他的左膀右臂,从未离过他身,牧野心中一震。
“是!”二人门外齐声领命。
“万万使不得!”舒父从卧榻惊起,慌忙阻止。舒醴也是万万没想到,他竟留下副将,惊愕众人!知之甚多的箓竹偷偷瞄一眼毕城,慧心巧思,更是悟出其中关键。
“军令如山,舒家主翁莫要推辞。”霍去病不容置喙。
“我尚有军务在身,不便久留,先行告辞!”霍去病抱拳作别。
“少将军客气了,醴儿,替为父送送将军。”舒暮云连忙嘱咐道。
一行人到了院中。
“你……”
“你……”
“你先说。”霍去病立在院中,嶙峋枣树下风动袍角,眉心微蹙。
“少郎先说。”舒醴轻咬下唇思绪万头,一时竟语塞难言。
“舒醴,照顾好自己……”她立在咫尺之间,再熟悉不过的暗香萦绕襟前,霍去病心中不忍字字清晰,“……和家人,不必着急,我很快回来。”他何尝不知,现下如今,当是三书六礼最抚人心,只是时机不对,他肩负重任,此番领军西征,不过探敌虚实,大战还在后头,恨不能亲护舒醴左右。
“少郎安心,如今父亲尚未痊愈,西行巡查一事暂时搁浅。”却不知舒醴心下沉沉,当真不知如何接续那句“我很快回来”。此次西行,变故迭出,一切未在预料,她实在需要时间厘清心绪。
“这个,你收着。”霍去病探过手来,掌中一把金错缠枝绕蟠虺云纹玄铁匕首沉静如水:匕首通体玄铁为骨,幽暗深邃,刀鞘上深入浅出的金错缠枝绕纹生生不息纠缠过鳞片云纹攀至刀柄,蔓延游走到金错生威的岐羽纹蛇头柄首,与一般蛇身纹样不同的是,这刀柄护手一处盘绕金错蟠虺如意云纹福泽绵延整把刀身,杀气隐隐蛰伏刀鞘之中,出鞘冷冽,流光内敛,绝非凡物。
这金错缠枝绕蟠虺云纹玄铁匕首是霍去病的防身之物,元朔丙辰瑞蛇之年,武帝亲赐霍去病的十五岁生辰贺礼:忠贞不二,生生不息,昭昭其意。
舒醴觉出匕首来历不凡:“此物贵重,舒醴断不能受。”
“你放心,纵隔山海,我必寻你。”金石坠地不容推拒,霍去病将匕首塞到舒醴手中,一甩披风转身大步出了院门,身后兵卒紧跟而上一片金革交鸣,烈烈夕阳里背影灼灼,再不回顾。
“少郎头也不回,怕是心头万般不舍!”牧野差点没撵上霍去病脚步,“这么一段路也不骑马,”他左右拍打身上的沙尘,“吃得满口沙子!哎,少郎,捷报抵京,我们盘桓一日也无妨啊!”
庭院寂寂手中千斤——蟠虺游走,云纹绵延,指腹缓行的凹凸之处尽是情义厚重,他必是忧心她的安危,赠以防身。舒醴紧握匕首独立院中,风拂秀发,她自幼通透,横亘在这渐行渐远背影之间的远不止眼前山高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