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马回禀不假,这铁骑秦军战马俱覆鳞甲,剑戟如林,环首在侧,黄弩附背,辎重粮草一比三有富余,如此精良配置闻所未闻!再看那马背骑兵个个剽悍,开路的一队尤其威武,娜仁不由相信父王为何败下阵来。
奔腾入城的铁骑尘土中,一匹鎏金青铜透雕猛虎当卢咬住马首身披鳞甲的战马最是扎眼,扶光入甲杀气腾腾,与其他战马大有不同!顺着缰绳望去,马背上横跨玄甲重盔的少将,望楼之远不能得见这少将面容,只识出那盔鍪红缨猎猎,尘烟中如修罗临世,紧了缰绳铃声煞气从城门策马而过,留下一背龙骧虎视千秋万古,此人定是秦军主将!
娜仁紧攥骨刀,突然明白父王的三万狼骑为何溃败。
“居次,到处都是秦人,万一发现我们怎么办?”海兰盯着望孔外游弋的寒光发抖。
“不怕,待他们入了城,我们再摸下去,城中阡陌不难藏身,城西羊圈后墙有处狗洞直通暗渠。”娜仁心思缜密,早早想好了对策,便是实在运气不好被抓住,大可说是落逃的牧民蒙混过关。
外城巷中,仆多、高不识正领兵搜查;骠姚营领中军直入王城,城中器物四散,可见休屠部出逃仓皇,这匈奴本为游牧一族,所留不过是些放牧生计。
王庭深处传来青铜器皿坠地的脆响,骠姚重甲已踹开鎏金门扉,传令兵来报:“将军,城北发现休屠祭坛。”
“替休屠老儿看看去!”霍去病来了兴致,紧了缰绳调头而去。
“居次,他们往祭坛来了!”檐角铜铃骤响,海兰心下紧张。
“看见了!”娜仁按了袖间短刀,眉间寒意决绝。
“居次!”海兰彼时才猜出居次为何隐于祭坛之侧,“您莫不是——”她不敢往下想。
娜仁拉她下了望楼往祭坛侧殿去:“一会儿你藏在大殿后面,不许出来!”娜仁将海兰按在殿内,四下环顾寻找行刺绝佳处。
海兰猛然醒悟主子为何偏选此处藏身,自知此时劝说无益,狠下决心:“我替居次去!”
“忠心可佳,”娜仁抓起炉中的香灰往自己脸上一抹,“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自顾都不够。”说完又往海兰脖颈上涂灰。
“可……”不等海兰说完,娜仁一把将她敲晕,拖到大殿后。
这祭坛盘踞姑臧北阙之巅——河西咽喉要冲供奉着匈奴单于祭天金人。祭坛之内鎏金神像双目擒嵌漠北黑玉,鹰隼般的眼睛昼夜俯瞰祁连牧场——匈奴王庭命休屠一族世代驻牧守护的圣物,在青铜狼口中流转幽光,护佑匈奴风调雨顺人丁兴旺。河西走廊乃匈奴战马兵源大后方,此次收兵撤退实乃缓兵之计,时间仓促,她日磾哥哥撤离时连祭坛血槽里的残蜡都不敢扰动,只草草扯落外围狼皮幡旗作遮掩。
娜仁指尖划过祭坛石壁的狼图腾,短刀撬开下方狼爪机关,暗格里赫然躺着淬毒短矢,当年休屠老王便是在此诛杀月氏大巫。殿外石阶上,霍去病的玄铁战靴正碾过嵌着狼牙的祭坛厚砖。
休屠娜仁藏身献牲池后的夹墙,心中拿定主意:只要这秦人主将靠近祭台,今日便是他祭日!娜仁紧握短刀喘息未定,远远听得秦军靠得近了。从祭台缝隙逆光探望,见进来两队贯甲顶盔的骑兵,剑戟在手护卫两侧,殿外烈焰丹霞中虎步龙行过来一人——猎猎披风下金光万缕,晃得人睁不开双眼!
那秦将竟找准了开启圣物的狼牙机括,不待靠近祭台伸手就朝祭天金人探去!娜仁卯足勇气抽出短刀,却是剧痛从后颈炸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自此,骠骑大军在焉支山南北杀了一整个来回,铁骑如虹披荆斩棘所向披靡,六日荡平河西六部,折戟不过百骑!这番前无古人的奇袭穿插,骠骑大军缴获的甲仗辎重堆积如山,带着匈奴圣物祭天金人,马不停蹄班师东归。此后,雄震大汉军威,十九岁的冠军少侯霍去病,更是成了匈奴人闻风丧胆的不败战神——祁连山霞赤,嫖姚枪平蛮!
“哥哥?”娜仁颈后钝痛,掀开沉重的眼皮,帐内牛油灯映着休屠日磾的金狼额饰,阏氏也守在身边。
“醒了?”休屠日磾递过去一碗酥酪,“人小胆大!你当那秦军主将是月氏人只会跳神的巫师?!”
娜仁知道哥哥所指何事,一脸不屑:“是你坏我计划掳我回来的?”
她瞥见帐角沉默的影子——塔桑身形魁梧目光刚毅,却眼神躲闪不敢迎上娜仁,古铜色面庞还残留着祭坛香灰。娜仁心中愤懑突然抓起玉枕砸去:“你这叛主的鹰奴!”玉器碎裂声里,塔桑右额渗出血线,黑暗中青铜护腕轻颤,却仍如祭坛石柱巍然不动。
“胡闹!”休屠日磾钳住妹妹手腕,“若非塔桑藏身祭台暗室,你早成了汉军俘获的牝马!”
原是休屠日磾发现娜仁折返王城,立即派了王族死士寻她去,塔桑便是死士之一。帐外忽传来苍狼嗥叫,依她性子,定是恨他不浅,可他为了娜仁居次,不怕火海刀山炼狱恶魔!他瞅准时机先她潜入暗室,蜷在祭坛之下的狭小空间。
塔桑冒死将敲晕的娜仁塞进运尸车才得以偷偷出城来——此刻他腕间还留着堵她嘴时被咬破的深深牙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