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墨迹未干,字字如刀。
“我们须尽快觐见天皇,介绍信务必妥善保管。上次来时,费尽周折才说服巴顿上将的祖父,若非我们携有巴顿家族的信物,他断然不会相信我们来自未来。”
“正是。上次我们赶在战事爆发前抵达,带去了诸多未来的情报与技术。若非巴顿上将在战场中一一验证,恐怕我们至今仍被囚于地牢,生死未卜。”
“可此次我们隐瞒了部分信息,巴顿当真信了我们?我总觉他似有所察。”
“他若不信,岂会暗中安排我们潜入邪台国?眼下不必多虑,当务之急是为教廷谋一条生路!如今蛇神之眼已落入执政党之手,我们必须为教廷留一后招,要么寻得新的蛇神之眼,要么先发制人!因此,觐见天皇刻不容缓!”
石井读罢,心中如惊涛拍岸,久久难平。
夜色正沉如墨染天际,窗外的风声低徊,似有无数隐秘在黑暗中蠢蠢欲动。
他五指收紧,纸张在掌中微微颤动,眸中寒光如刃。此事非同小可,牵涉之广已远超寻常。
片刻沉吟后,石井有了决断。现下情报已足,不容迟疑。他轻掩房门,身形融入夜色,直奔东都而去。这件事,必须即刻禀告少爷,迟则生变。
姜莱与顾绛正乘船返程。顾绛见她整日守着那只鸟笼,时而喂些鲜果,时而递上生肉,心中竟生出几分妒意,恨不得将那鸟儿捏碎。
可转念一想,若自己能化作那笼中之鸟,即便困于方寸之间,只要她守在眼前,倒也甘之如饴。
“吃饭了。”顾绛走上甲板,低声唤道。
姜莱闻言,立刻转身朝他走来,再未多看那鹰一眼。
顾绛心中一动,罢了,还是别做那鸟了。
船行数日,餐食皆由顾绛一手操持。姜莱未曾料到他竟有这般手艺,偶尔停船歇息时,他还会钓上几尾鲜鱼,片成鱼脍,佐以酱料,递到她面前。
姜莱望着那晶莹剔透的鱼片,虽觉新奇,却终究难以下咽,只得歉然摇头。顾绛见状也不多言,转身便换了心思。此后,他每日变着花样为她烹制美食,或炖或炒,或蒸或煮。
姜莱初时还觉过意不去,毕竟自己既借住又借船,还要劳烦他下厨。可转念一想,若换作自己掌勺,恐怕反倒为难了顾绛,索性坦然接受了。何况,实在美味啊。
“今天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姜莱跟在顾绛身后,脚步轻快地朝船舱走去,语气里带着几分期待。
顾绛没有答话,只是侧身推开舱门,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瞬间将姜莱包裹。桌上已摆好两份牛排,旁边是烩菜和一瓶红酒,甚至还有份精致的甜点。
姜莱微微一怔,目光落在牛排上。与皇居里那顿餐不同,眼前的牛排煎得熟透,甚至有些偏老,不见一丝血色。
她心头一动,忽然想起之前自己难以下咽鱼脍的情景。难道,他是因知晓她不喜生食,才特意将牛排煎至全熟?
姜莱偏头看向顾绛,他却已转身去取酒杯,神色如常,仿佛这一切不过是理所当然。她心中蓦地涌起一股暖意,心脏像是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却又说不出的熨帖。
姜莱一抬眼,正撞进顾绛深不见底的目光里她心头一颤,下意识避开视线,耳根隐隐泛起薄红。
怪事,她记得,从前顾绛总是刻意避开与她对视。可自从那日见他身上鳞光隐现,他便常常这样注视她,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片刻静默,姜莱轻声开口:“你身上那鳞片是从何时生出的?”
顾绛瞳孔骤缩,良久,才从喉间挤出一句,“打记事起就在了。”
姜莱抿唇,又追问:“那你的生辰是哪一日?”
当那个日期被顾绛报出时,姜莱心头猛然一震,那正是她初来此处的日子。先前她只是隐约猜测,此刻却几乎笃定,顾绛就是她的小蛇,那条曾与她在石溪镇日夜相伴的小蛇。
只是不知为何,他化为人形,却丢失了从前记忆。
她垂眸,心中五味杂陈,欣慰之余,又夹杂了些酸楚。原来,他一直都在,只是换了一副模样守在她身侧。而她,竟险些错过了这场重逢。
顾绛坐在对面,瞧见姜莱忽然低头不语,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翳,整个人像是被什么沉重的心事压弯了脊背。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忽然倾身向前,手肘撑在膝上,偏着头自下而上地望她,这个角度恰好能将她低垂的神情尽收眼底。
姜莱正沉浸在思绪里,忽觉一阵温热的呼吸拂过面颊。一抬眼,顾绛那张俊脸近在咫尺,眉眼透出几分罕见的柔和,近得连他眼睫下的那颗小痣都看得分明。
她一时怔住,心中却泛起涟漪,小蛇果然如昔,看似冷意凛冽,却总对她透着柔顺。
四目相对,顾绛见她眸中泪光未现,反是笑意渐生。顿时如触电般退回身子,神色间竟闪过一丝慌乱。他板正地坐回原处,指节却在膝上敲出凌乱的节奏。
一下,两下,像那年石溪镇的夏雨,毫无章法地砸在青瓦上。
姜莱见他这般模样,笑意更深,柔声道:“你倒是与从前一般,总爱这般悄无声息地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