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太宁二年,琅琊。
城垣巍峨,城门雄浑。刚经历一场浩劫,城门口两侧把守着两列手持长枪的士兵。
入城的每个人都被细细盘问,因而进城的人虽不多,却也排了长长的队伍。
正在这时,一辆不起眼的轿撵缓行而来。轿撵上坐着一个挥鞭的马夫,旁边跟着两个家仆打扮的仆役。
初看这三人没甚特别,但若仔细观察便知晓三人走路沉稳有力,身上透着股久经战场的杀伐之气。
轿撵来到城门便停了。一个娇俏可爱的女孩撩开车帘探出头,睁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问:“秦老,怎么停了。”
风骤然变大,哗啦啦吹拂着,眼睛都微微眯起,帘子也不受控制地四处翻飞。
圆圆润润的女孩身后,一抹亮色乍然闯入眼眸。
凝脂般的肌肤,眉如远山含黛,容颜静谧而温婉,犹如一张未曾落墨的素笺。
身穿一袭青色淡雅长裙,挽了个简单的发鬓,画中走出的仕女,一见难忘。
坐在车轼的秦老是看着郗璿从一个萝卜头长到如此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样的,此刻见此明媚的她也是有一瞬间的怔愣,唇角不自觉含笑:“小姐咱们不用等。”
郗璿知道秦老的意思,郗父临行前将一块将军令牌交给了他,命他护着自己。郗夫在琅琊也算是有名的重臣将军,令牌一出,谁人还敢拦着他们。
不过她没这个打算,“不用麻烦了,左右也等不了多久。”
她声音温柔,却不容置疑。其他人也没再说什么。
临近琅琊,郗璿有些羞赧和紧张,似乎只要拖延一些时间,她就能平静下来。
殊不知,越是拖延,想的越多,就越紧张。
郗父来琅琊后没多久,就写信告诉她,给她相了一门好亲事。
这事已经过去两年了。
父亲很疼爱她,武将家族,没有世家大族的繁文缛节,十分尊重她的意愿。
虽说给她相中了一门好亲事,但八成只是口头上的允诺。嫁不嫁、嫁给谁,都要问过她的意思。
郗璿也旁敲侧击打听过,但郗父神秘兮兮卖了不少关子,最后不得已了才告知是琅琊王氏,豪气地说他家子弟众多,让她来琅琊亲自挑选,看中哪个嫁哪个。
她简直哭笑不得。
那个时候,正直“王敦之乱”,琅琊危险重重,她父亲郗鉴也领着脑袋过日子,随口提一句之后便不了了之。
到了琅琊,郗璿也到了婚配的年龄,这事也将提上日程了。
记忆中那个将墨池染黑的少年,认真而又执着,提着笔笨拙地重复一个又一个的字。初见时忍俊不禁的傻气,却如潺潺溪流,那股较真的劲儿在她脑海里不断回旋游荡。
时至今日,也渗透出几丝屡屡的感怀,眷恋起那时和煦温暖的风。
后来才知道,少年是琅琊王氏的子弟,王羲之。
写得一手好字,虽比不上家喻户晓的名家,但也自成一派,灵动飘逸,大气而又充满韵律。
观字察人,能写出如此字体的人,为人处事性格都不会太差。
了解的越多,也越能欣赏他的那份难能可贵。
郗璿坐了一路的车,坑坑洼洼,几乎是一路颠簸过来。
她下了马车,打算跟随众人慢慢走进城门。她的模样、气质过于出挑,甫一出现,便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丫鬟任雨将郗璿扶下马车,刚一抬头,便惊喜道:“小姐,你看是公子和老爷,他们来接你了。”
果然,不远处走来三四个人,为首的是一个高大魁梧的中年,古铜色皮肤,气势威严,旁边跟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和中年有五六分相似。
正是她的父亲郗鉴,和弟弟郗愔(yīn)。
见到郗璿,战场上永远板着一张脸的将军郗鉴扬起一张笑脸,郗愔也少见的露出少年心性,朝这边大幅度挥动手臂。
郗璿笑了笑,提步走了过去:“父亲怎么来了,最近不应该很忙吗?”
郗愔嘻嘻笑道:“姐,就算再忙,你千里迢迢来,也抽得出时间来接你的。
“你都不知道父亲这几天每天念叨多少遍,天天念叨你来,要不是公务缠着他,就不会单在城门口等你,而是去亲自接你了。”
“臭小子,”郗父拍了郗愔脑袋一下,“还说我。也不知道是谁天天守在城门口,看着辆马车就一惊一乍的。”
数落完了儿子,又数落落魄的女儿,“还有你,也不多备些人马,就带着三人就上路了。这三人武艺不低,但要是遇上那些不讲理的抢匪盗贼,看谁还护得住你。”
郗璿上前挽着郗父的手臂,撒娇道:“父亲,女儿有分寸的,秦老武艺高强,一路护我也足够了。再说,人太多了,更会那些劫匪头子的注意,低调些总没有错的。”
“是是是,说不过你。”郗父道:“对了,你来得正好,过几日就是庆功宴,你正好可以参加。”
郗愔冒出头贼兮兮道:“庆功宴上琅琊王氏的人也会参加哦。”
那王羲之也有可能参加了。
郗愔虽然年纪比她小,但郗父对男孩严厉些,希望他子承父业,年纪轻轻就被带出来历练。
替郗璿相的事情,自然瞒不过郗愔。
他每次写信,总绕不开琅琊王氏,有意无意透露出一些消息。
谁谁有什么癖好,谁谁有心上人,谁谁有什么才华……郗璿人虽然没在琅琊,但也知道了不少琅琊王氏的事,偶尔也能从中了解一些关于王羲之的事迹。
听郗愔这么说,郗璿本来放松下来的心,再次紧张了起来。
少女的心事,如同蒲公英的种子,落了地扎了根,一晃眼的功夫,遍天都是飘扬的飞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