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溪亭的兄长,曾经救下巫祁和易慎的那位老翁,死在主街上,也死在众目睽睽之中。
众人静默在原地,围成一个圈,惋惜地盯着被血染衣衫的老翁。等林府的马车停在不远处,众人才推搡退让出一条路。
刚下马车,隔着人群,巫祁看见一尘不染的主街上有一滩触目惊心的血,她还看见倒在地上的老翁,跪在地上的苏溪亭和荷华,以及站在一旁蹙眉的宋吟星。
宋吟星觉察出人群的不同,回头看了巫祁一眼。
只这一眼,她便心道:“完了。”
巫祁脸上无任何笑意,往常盈满笑意的笑眼此刻全然不见一丝一毫的笑意。她紧盯着地上的老翁,神色平静,一步一步地踏入是非之地。
众人看着她,她置若罔闻。
老翁身上的衣衫破旧整洁,脸颊红肿渗血,源源不断的血从心口处溢出,沾湿了被新砍下来的断指。
不知他是被先砍了手指,还是脸上先挨了几拳,而后剑入心口毙命。
“谁杀的?”巫祁问。
宋吟星微微摇了摇头,她也不知是谁杀的。
路过时见到这处人太多,林廓正要吩咐绕远路时,她陡然看见苏溪亭和荷华跌跌撞撞地拨开人群,这才觉得不对劲,下车只看了一眼,她便立即让林廓回辞紫阁接巫祁和易慎两人前来。
宋吟星不知是谁杀的老翁,苏溪亭和荷华也不知。老翁拿了几两碎银说自己许久未回都城,今日得闲,想在都城转一转。
苏溪亭知他心中惦念之前的铺子,便随他去了,怎知,这一去便远离了人间。
主街上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总有人看见是谁杀了老翁,也总有人看见了事情始末,然,没人回答巫祁方才的问题。
此事直到此刻,官府都未派人过来,众人鸦雀无声,不仅无一人敢言,也无人敢报官。
易慎和林廓对视一眼,前者吩咐人报官,最好将李蹊李大人请来,后者派人回家告知各位长辈。
少说也有几十人的无言沉默中,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是一个人领着好多人杀了这个老爷爷。”
巫祁循着声音回头看向人群,只见父母紧紧捂着自己女儿的嘴,仿佛他们女儿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连连替自己的女儿辩解道:“她瞎说的,七八岁的小孩子,就爱说些胡话,她不知道谁杀的人。”
七八岁的小姑娘手里还拿着未吃完的糖葫芦,挣扎开父母的手后叉着腰,有些不服气道:“我没有瞎说!七八岁已经很大了!我就是看见了他们那一群人杀了这个老爷爷!夫子说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犯了错就要改。杀人不对,要改!”
“说什么呢!”其父将她抱在怀里。
母亲紧紧捂着她的嘴,带着些讨好道:“童言无忌,她瞎说的,各位别往心里去!千万不要多想!她什么都不知道!”说完,她急忙扯着丈夫女儿匆匆离去。
唯一开口的知情人走了,众人犹豫又沉默地看向巫祁。巫祁并不在意这些目光,她蹲下身,未有任何动作,眼神盯着老翁身上的断指。
那是一根食指。
被人砍断后随意地扔在老翁身上。
如今,他两只手各有四根手指。
李蹊赶到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巫祁蹲在老翁旁,不言不语。
李蹊站在人群中静默了片刻才抬脚上前,派人将众人散开。等周围再无那些人后,她蹲下身,对巫祁低声道:“抱歉。”
巫祁身子一僵,随后了然道:“能让大理寺卿说出抱歉,想来那人不是一般人。”
李蹊又道:“抱歉。”
巫祁站起身,拍了拍衣裙,道:“人各有难处,李大人不必抱歉。既然死去之人是不相干的人,那我就带走了。”
李蹊起身退后,向老翁行了一礼。
当夜,巫府灯火通明,世家长辈和世家子女皆聚在世家灵堂,连一贯不常出门的宁婵嫄都来了,宁循绪站在她身旁,为她披上氅衣,一边怕她受凉,一边怕她身子弱,受不了这灵堂的阴气。
宁婵嫄瞥他一眼,道:“不可无礼。”
各位长辈皆面色不佳,其中以祁孔和闻如最甚,人家不远千里地来都城通风报信,救下她们远在平芜城的儿女,本该以礼相待,以恩相随,可他来都城还未至一月,便死了。
闻如骂道:“猜也能猜到是谁干的!”
祁孔道:“敢在都城这样无法无天,怕是只有他一人。”
她们两人虽未道名未道姓,但她们口中说的那人是谁,巫祁明白。
魏栾华。
魏将军之子,魏栾华。
苏溪亭和荷华正在一旁为老翁净面理发、修剪指甲,更换寿衣,那一边上好的棺材刚刚送达,请来的招魂者拿着老翁那件带血的衣衫登上屋顶,三呼其姓名,而后将血染的衣衫盖在老翁的遗体上。
等待片刻后,老翁毫无动静。
招魂者道:“人死入黄泉,设倒头饭,点引魂灯,引黄泉之路。”
小厮将备好的高粱杆插在夹生米饭上,招魂者点燃了引魂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