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陶念跟着李瑞荣去了海鲜市场，塑料盆里挣扎的梭子蟹在铁钩上划出银亮痕迹，她提着塑料袋的手背溅到几滴冰水，冻得蜷起手指。摊主掀开湿漉漉的帆布，腥咸味混着海藻气息扑面而来。陶念正要后退，后腰被李瑞荣手里的购物袋抵住——里面装着几斤还在扑腾的龙虾，虾钳在塑料袋里咔嗒作响。

陶念的小姨李瑞芳家住在东青市老楼区，几年前扩建了回迁房。陶念和李瑞荣坐着公交车，来到了李瑞芳家。开门时，陶念看到玄关摆着个玻璃缸，几条红鲤鱼在浮萍下缓慢游动，很是好看。

陶念把手里的购物袋递给李瑞芳，李瑞芳连忙摆手，“你这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躺，买这么多东西干嘛！”

“我们家离海鲜市场近嘛！”陶念说着，塞进了李瑞芳手里，“玥玥爱吃，给她买的。”

李瑞芳的女儿沈熙玥从厨房探出头，“姐姐来啦！”手里还攥着半块手抓饼。

在陶念的记忆中，自己跟这个表妹小时候玩得很好，只是后来，陶念的姨夫沈立涛从潭江省制药厂调到东青市以后，只有每年寒暑假才能见面。

餐桌上摆着清蒸鲳鱼，鱼眼珠被特意换成枸杞——这是她们姐妹俩小时候的暗号。

“姨夫呢？”陶念环顾四周，没看到沈立涛。

“他出去钓鱼了，他不在正好，省得成天在家就知道喝酒，我心烦。”李瑞芳将一盘螃蟹端上了桌。

饭后，陶念和沈熙玥在楼下的社区公园里散步，外面的老街口正在做糕点，烘焙的香气混着公园里的栀子花香涌进鼻腔。

陶念又想起了林知韫办公桌上的那盆栀子花。

从前，林知韫不怎么养花的，只是偶尔养一些绿植，比如富贵竹，发财树，玉露，最爱绿萝。甚至绿萝都被她养死过，后来只要经她手的植物能活着，她都心存感激，甚至拍照发朋友圈。

陶念问她，“为什么不养花？”

林知韫撅着嘴说，“不喜欢。”

陶念看到角落里蔫头耷脑的绿萝，无情戳破：“技术不行怕残害生命吧。”

可是人都是会变的，什么时候，不会养花的林知韫也开始养花了呢？

“姐，我恋爱了。”沈熙玥的脚步慢了下来，双手揪着衣服的一角。

“恭喜呀，对方长什么样？”陶念眼睛一亮，顿时八卦心起。

沈熙玥打开手机，映入陶念眼帘的，是一张两个女生的自拍，笑容里洋溢着青春和爱意。

沈熙玥把帆布包垫在长椅上，膝盖上的牛仔裤破洞被阳光晒得发烫。指尖又向右划去，“是我们学校美术学院的学姐。”照片里的女生穿靛蓝工装裤的女生正往画布甩颜料，手腕缠着褪色的红绳。

远处篮球场传来进球的欢呼声，“所以，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我先表白的，追了她快一年哈哈哈哈。”沈熙玥露出灿烂的笑容，又沉默了片刻，“可是姐，我是认真的，我想和她一直在一起。”

“那很好啊，你很勇敢，也很幸运，你喜欢的人也喜欢你。”陶念语气里有一丝羡慕。

“虽然我爸妈可能会反对，但是我自己的人生还是自己要自己做主。”沈熙玥说，“我和她在一起之后，才觉得原来谈恋爱真的让人变得很幸福啊。”说罢，双颊染上了一层红晕。

二十岁，正是无忧无虑、为了爱情义无反顾的好年纪啊。

沈熙玥拽着陶念拐进飘着桂花香的岔道，糖炒栗子的油纸在路灯下泛着油润的光。“上周她发消息说想吃青团。”手指在试吃品包装袋上反复摩挲，“我们学校食堂阿姨做的青团，总把咸蛋黄揉成死面疙瘩。”

货架上码着整整齐齐的玻璃罐，腌梅子浸在琥珀色糖浆里，蜜饯金桔裹着晶亮的糖衣。“我记得，你们东青大学附近不是有个挺大的商超来着？买不到吗？”陶念捏开话梅糖纸，酸味刺激得舌尖发麻。

“姐你不懂。”沈熙玥突然把试吃小碟推到她面前，杨梅酒酿的甜腥漫过来，“这是老巷口王婆婆独家配方。”

沈熙玥把青团装进帆布袋时，手机壳边沿的贴纸又翘起一角。她打开了帆布包里的一个盒子，给陶念看：“去年她送的我贝壳胸针，她在三亚diy的，看起来像不像砗磲做的？”

陶念捏了捏青团油纸的毛边，桂花香混着艾草气息涌上来，那年林知韫送的那瓶香水突然在记忆里翻涌。

“她说每次闻到这个味道，就会想起她第一次见到我时，被调色盘时弄脏的围巾。”沈熙玥往陶念手里塞了颗话梅糖，“就像这个青团，她咬到咸蛋黄那刻，我们尝到的是同个月亮。”

沈熙玥似笑非笑地看着陶念，“姐，你谈个恋爱你就懂了。”

陶念瞪了她一眼。

不就是谈个恋爱吗，有什么了不起，开始学会挖苦老人家了。

手机屏幕在这个时候亮了起来。

林知韫发来的消息浮现在锁屏界面：【别忘了，特产。】

陶念踮脚取下货架顶层的一箱海鲜酱，扫码枪“滴”地响起时，她瞥见收银台旁堆着瓶装的天武山绿茶，“再拿两瓶这个。”

店员扫码时手机支架上的小音箱正放着促销广告。“加个微信方便联系。”她快速划开收款码，“后天上午十点前肯定到。”陶念看着屏幕上跳出的好友申请，备注栏写着“晋州特产专线”，确认了自己的地址、电话和身份信息。

陶念又往购物篮里扔了两盒龙井茶，金属筐沿撞在海鲜酱纸箱上发出闷响，她又抽出两盒猴菇饼干压在了绿茶的上方。

临行前一天，陶念买了很多营养品，整理药箱时，陶念拿出陶平威的降压药，放在他的老花镜旁。李瑞荣蹲在玄关检查行李箱轮子，陶念把给她泡的枸杞红枣茶端了过来。

“每天要吃够六片钙片。”陶念把营养品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叮嘱陶源，让陶平威和李瑞荣按时吃，身体不舒服立刻去医院等等。

这时，林知韫发来一张照片。

晨光初醒，寺庙朱红大门静立如一幅褪色的古画。

檐角铜铃垂着露珠，模糊倒影在青石门槛前蜿蜒成细线。褪色的鎏金匾额题着“法相庄严”，斑驳字迹被朝霞镀上一层淡金。门楣悬着的木制楹联，“晨钟惊飞檐角雀，暮鼓催老石阶苔”的字样被岁月磨得温润，晨光穿透镂空雕花的缝隙，在地面投下忽明忽暗的偈语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