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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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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寒假的作文竞赛,林知韫也投入了很多心血,利用自己的午休时间和周末,无偿为陶念辅导作文,还自费为她购买了多本参考书,鼓励她参赛。这份额外的关照,却在不经意间触动了一些敏感的神经。

“听说林老师只对那个陶念特别好,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啊?”某天放学后,几个同学在走廊上窃窃私语,声音虽小,却恰好被经过的陶念听见。她的心猛地一沉,仿佛有块石头压在了胸口,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第二天,类似的议论如同细雨般渗透进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有些版本被夸张变形,传入了老师们的耳中。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风波,陶念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她不想成为老师的负担,更不愿看到自己敬爱的林老师因自己而受到非议。

那天傍晚,陶念踏出教室,独自攀上了教学楼的天台。她偏爱在此隐匿,远离众人的视线。然而,当她转身下台阶时,意外地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林知韫。

林知韫单手撑在窗台上,指节压得泛白。她斜倚窗边,手中夹着烟,轻轻地吞吐着烟雾,烟灰随着呼吸扑簌簌落在生锈的栅栏间隙里。

听到背后的动静,林知韫急忙掐灭了烟,猩红光点按在天台边的石柱上,神色略显紧张。待发现是陶念时,她似乎释然了,挥手驱散烟雾,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烟蒂在窗台积水中发出细微的嘶鸣,陶念看见水面倒映着教师眼底的血丝——那些深夜批改的作文稿,是否也浸透了同样的疲惫?

“他们说得不对。”陶念还未来得及接着说,忽然听到连廊上有脚步声,伴随着脚步声的还有窃窃私语,声音虽小,但是其中的内容却清晰地传入了她们的耳中。

“听说了吗?那个没来才来三年的林知韫,要被提拔为副科了。”

“是啊,我也听说了,她好像局里有关系,而且和他们班一个男家长经常私下见面。”

“我怎么听说她好像是个女同性恋,跟自己班的女学生都……”

陶念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正欲上前,却被林知韫两只手牢牢拉住。回过神来,林知韫伸出双手,捂住了陶念滚烫的耳朵,一阵烟草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对着陶念摇了摇头,嘴角上是一抹温柔的弧度。

直到那几个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林知韫才松开自己的手。

陶念的眼中闪烁着愤怒的光芒,下巴也在微微颤抖,“老师,她们怎么说我都可以,但是,凭什么这样说你?”她的眼眶泛红,声音也哽咽了起来,“是不是因为我,才让您遭受这样的伤害……”

林知韫双手放在她的肩上,温柔地注视着陶念,语气平和而坚定:“陶念,你抬头看着我。我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对你才华的认可和对未来的期许,没有半点私心。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不必因为这些无端的猜测,而改变自己的原则和初衷。”

“可是,好憋屈啊,您明明没有错,却要被他们这么污蔑……”陶念仍难平心中之气。

“你看过《西西弗斯神话》吗?”林知韫的指尖掠过陶念被寒风吹乱的鬓发,这个动作让少女想起暴雨夜共伞时,老师为她拂去发间雨水的温柔,“我们都在推着巨石上山,不同的是……”她指向操场上拖着垃圾桶的清洁工,“有人以为我们在争夺推石的权利。”

暮色渐浓,连廊的声控灯随着远去的脚步声次第亮起。陶念望着光晕中浮动的微尘,突然看清那些流言不过是权力阴影里滋生的霉菌。

“老师,在我心里,您是特别优秀的人,而且特别努力,您和很多老师都不一样,”陶念对上林知韫的视线,她知道她的话并不能有多大作用,可这是她埋藏在心底很久的话,“您对自己有清晰的规划,对自己甚至有些苛刻,所以我一直觉得,您做什么都能成功的。”

林知韫笑了笑,“谢谢你,有安慰到我,明天放学,请你喝饮料吧,今天我还有点别的事。”

“您看这些尘埃。”陶念指向光束中舞蹈的粒子,“在黑暗里沉寂千年,只要一束光……”她突然哽住,伸出手想给出一些安慰,却止不住颤抖了起来。她想起作文本里那些被圈点的句子,想起林知韫熬夜整理的教学设计和曾经注满心血却被驳回的、厚厚的校本教材上印着的鸢尾花logo。

远处传来晚自习的预备铃,打破了天台上久久的宁静。林知韫反握住少女颤抖的手,少女眼中的赤诚,让她心底涌起一阵暖意。月光突然穿透云层,将她们的影子浇铸在斑驳的墙面上。

“要下雪了。”林知韫望向天际翻滚的层云,二十一中老校工正拖着铁铲走过连廊,她突然轻笑出声,“至少,还有我们喜欢的文字。”

陶念目送林知韫离开,摸到口袋里的巧克力,锡纸在掌心发出细碎的抗议。当第一片雪花落在窗台的烟蒂上,她终于读懂林知韫批注本里那句潦草的里尔克诗句:有何胜利可言?挺住意味着一切[1]。

***

三月惊蛰的清晨,特等奖证书与春雨同时抵达。陶念的《解构巴别塔》被印成铅字,在油墨香里构筑起新的通天塔。林知韫抚摸着刊物扉页的合影,发现少女的拇指正悄悄抵住她的衣角,像攀援的常春藤触碰月光。

陶念望着办公桌上那盆蔫头耷脑的文竹,突然发现枯叶堆里冒出针尖似的新绿——就像此刻心脏深处萌发的震颤。

“全省特等奖。”林知韫的指尖划过证书扉页的暗纹,那是语文报杯的防伪水印。陶念嗅到林知韫腕间若有似无的檀香,混着办公桌上隔夜普洱的涩,恍若那年暴雨夜共撑的伞下气息。

陶念见过荒芜的土地,听过寒夜的海风。图书馆泛黄的旧书里,那些被无数人摩挲过的至死不渝的文字,在她掌心始终是冰凉的碎瓷。

她是永远在迁徙的鸟,羽翼掠过贫瘠与丰饶都留不下纹路。直到某日黄昏,林知韫批改的周记本,用蓝墨水写着:见山不是山之日,方见云雾有骨。

此刻,陶念凝视着林知韫眼瞳中流转的微光。突然想借这双眼重新看世界——她眼里的世界,会不会和自己眼里的,并不一样?

那些年她穿越荒原,却始终两手空空,她不是不懂爱,只是等着有人把洪荒岁月里的碎瓷一片片捡拾,缀成她能握住的银河。

那晚她戴着有线耳机反复循环张悬的歌,劣质耳塞将她的声线磨成砂纸。月光照在窗台晾晒的帆布鞋上,她突然想起林知韫改作文时总爱哼的德彪西——原来孤独的波长可以跨越时空共振。

“你听见了我吧?

你听见了我吗?

记着我笨拙的说话……[3]”

细细碎碎的歌词里,是她难以言说的心事。

后来有一天,林知韫在她的周记里写了这样一句话:如今的我,谈不上幸福,也谈不上不幸。在所谓“人世间”摸爬滚打至今,我唯一愿意视为真理的,就只有这一句话:一切都会过去的[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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