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林知韫睡得不太好，一觉起来，发现陶念已不在房间，她望着对面空荡的床铺怔忡了片刻，便晕晕沉沉地穿衣洗漱。她拎着电脑下楼吃早饭的路上，发现陶念已经吃完，两人打了个照面，就匆匆过去了。

林知韫联系了宋之妍和柳尚青，三人一同向比赛会场走去。到了会场，就按学科分开了，宋之妍戴着“工作人员”的牌子，去了文科类一组布置场地。

她把最后一张评委名牌摆正，雅正的黑色字体“陶念”二字在桌子上整齐站立。忽然肩膀被拍了一下，一抬头，见到了笑意盈盈的于刚刚。

“我也是这组的！”于刚刚搬着矿泉水凑过来，塑料膜在她掌心咯吱作响。随后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悄声说，“而且，我们新来的陶副科长，好像是这组的评委。”

“是嘛，我昨天看见公众号了，你领导真的，长得好看还那么优秀，简直了，是我偶像！”宋之妍一边摆座位牌，一边感慨着。

于刚刚拿着矿泉水往评委席上摆，她压低了声音，“我听说三中那个评委，话里话外看不上你们二十一中，说二十一中的教研水平……”还未来得及说完，便被尖锐的桌椅拖动声打断，转身望去，看到昨天在公众号上见过的陶念正踩着细高跟走进来，黑色西装下摆掠过评委席，坐在宋之妍刚摆好的立牌后面，对宋之妍和于刚刚微笑示意。

这次省赛的评委，除了各重点高中具有十年以上教学经验的学科教研组长和省内地市级教科院资深教研员外，全省12个地市教育局2023年通过公开竞聘上岗的中教科新任副科长也在其中。87名评委于教育厅第三会议室完成身份核验后，通过电子抽签系统随机分配至9个学科评审组，实行学科组双盲工作机制。

全体评委就位后，各学科组组长主持流程：首先进行顺时针轮序自我介绍，随后由监察组长宣读评审实施细则，重点强调评分梯度标准、利益关联回避申报制度等，同时，工作人员收取全体评委签署的《评审承诺书》。最后，考务组工作人员宋之妍持加密文件箱入场，逐一分发密封评分材料袋。

语文候场室里，共25名选手，基本上都是各地市优中选优，省赛取得了好名次以后，是有机会参加全国教学技能大赛的。所以还未开始抽签，宋之妍就感到自己已经被紧张的氛围笼罩了。

林知韫站在候场室窗前，深吸了一口气，将第十二号选手号牌别在自己的米色套装上。她反复摩挲U盘边缘，突然听见工作人员喊号，转身时看到了评委席上一脸沉静的陶念，她有些尴尬地错开了视线，余光却瞥见了对方胸前的山茶花胸针。

快到中午的时候，才排到了林知韫。于刚刚提前两分钟来到候场室，叫林知韫准备入场。

林知韫抽到的是人教版必修上册的第三单元《梦游天姥吟留别》。刚打开PPT的那一刻有些紧张，随即就展现出了她十三年教龄的专业素养，从“教学案例、教学反思、教学改进”三个方面进行了学科教学述评。教学流程把控自如，每一个细节都处理得恰到好处。用词精准、流畅，表达清晰、有力，同时又不失优雅和美感，让人听后印象深刻。

教学述评进行到学生活动环节时，讲到让学生介绍天姥山，PPT也变得活泼了起来，有学生做的表情包，还有做天姥山导游时的视频，林知韫看到后排的评委频频点头，流露出了赞许的眼神。而前排的陶念正在评分表上急速书写，某个瞬间她们目光相撞，陶念看见对方眼底燃烧着熟悉的火焰——那是十年前便在林知韫眼中见过的，对教育近乎偏执的热忱。

直到下午三点多，25位选手才全部讲完。

评委经过激烈的讨论，林知韫和航城市实验一中的一名特级教师，两个人被评为了语文组特等奖。

评委们终于评完，林知韫的手抖得厉害。听到结果的那一刻，眉头顿时舒展开来，肩膀也不自觉地往下垮了一点。说她一点都不期待，那是假的，而且都是各个学校最优秀的教师，甚至有一名老师是去年省赛的评委。说没有压力也是不可能的，已经连着好几天做梦都在参加比赛。当她的指尖抚摸着证书上的钢印时，笑容便从嘴角释放了出来。

吃晚饭的时候，于刚刚对着宋之妍各种眨眼睛，宋之妍吃完了饭，连忙去找于刚刚。

“你有什么事直接给我发微信呀，看你急得，连饭都没吃好。”宋之妍说她。

“哎呀，不行，必须当面说！”于刚刚拉着宋之妍的胳膊就去了外面的胡同。

“你都不知道，因为你们二十一中学生的成绩没那么好，所以很多评委都比较看轻你们林主任，但是，我们陶姐力挺她。”

“其实，我们主任还是有实力的。“宋之妍反驳道。

“评课这种事，本来也比较主观，除了要看个人能力，还要看她出身的团队，能够支撑她走多远，所以你们学校特别不占优势。”于刚刚也是有些气愤，“我们陶姐当场摔了手里的笔！直说‘如果贵校认为教师价值取决于升学率，那我们不妨重新讨论评审标准’”。

“你们陶姐太酷了吧！”宋之妍感慨，“哎呀，还得是你，要不然我都不知道～～”她拉着于刚刚，“你刚才吃饱了没，要不要去吃点麻辣烫？”

“好啊好啊……”于刚刚欣然答应，“听说航城的麻辣烫特别麻特别辣！”

她们手挽着手，越走越远。但是她们不知道，刚才的对话，被路过这里想买水的林知韫，听得一清二楚。

向来习惯挺直脊背的她，肩头却慢慢塌了下来。

路灯把影子拉得细长扭曲，攥着电脑包的指节泛着青白。路过垃圾桶时，硬纸牌忽然硌到虎口，她低头看着“12”这个褪色的金字，发现标号数字被自己抠出了毛边。

***

林知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宾馆的，明明没有几分钟的距离，却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评委团晚上聚餐，林知韫回到宾馆的时候，陶念并没有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陶念端着一壶刚烧好的开水回来了。她把水壶放在玄关，换好鞋往里面走，一抬头，发现林知韫正在定定地看着她，她冷了脸色，径直向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