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我冤枉啊,我是秀才,我怎么可能……”
他还没说完,狄小店就一巴掌拍掉他的手,挽起袖口道∶“断案讲证据,抓我没用。”
郭立目光一转,看见后面站着的闵碧诗,又伸着手去够闵碧诗的衣角。
“大人,大人救我!我冤枉啊!”
狄小店刚从墨袋里摸出纸笔,见状回身拦住他。
“哎,你不是秀才吗?你看看你,哪有点文人风骨,秀才不受刑讯——这里没人逼供,见官不跪——也没人逼你下跪啊。起来说话!”
郭立眼看就不耐烦了,他双手插在袖筒里,冷哼道∶“狱里的粗食我咽不下,好几日没用饭,没劲儿,站不起来。”
“那坐着也行。”狄小店舔了舔笔尖,“我问你,你为何说韩家小儿是逯翁转世而来的?”
郭立还是背着身∶“我看见了。”
“再复述一遍。”
郭立叹口气,闷声道∶“我那日黄昏时出门散步,路过韩府后门,正巧看见一个老翁挑着担子急匆匆进去了,但韩府无人看见有这么个人进去,他肯定就是来投胎报仇的逯翁啊。”
狄小店问∶“那日是哪一日?”
“七月初五。”
“那来投胎的逯翁,别人都看不见,就你看得见?”
郭立顿了顿,转过头问∶“你这是何意?我就是看见了啊。”
“我的意思是。”狄小店说,“别人都看不见,怎么偏就你能看见?”
郭立插着手又背过去∶“那我不知道。”
狄小店点点头,拿起笔和册子,边写边道∶“郭立对目击经过表述不清,借由投胎之事含糊其辞,有混淆视听之嫌。”
郭立转过头瞪大眼睛,紧接着起身就要去夺他的小册子。
狄小店让他扒拉得下笔不稳,一道墨迹甩到身后。
“你在瞎记什么?”郭立愤愤地盯着他。
“你不没吃饭没劲站不起来吗?”狄小店看着贴在栏杆上的郭立,“这怎么是瞎记,我是据实记录,你说什么我记什么。”
狄小店回过头,看着溅到闵碧诗衣角上的墨点,拱手道∶“抱歉啊闵评事,回去我给你洗洗。”
闵碧诗摆摆手。
郭立眼睛瞪得更圆,就差把脑袋从栏杆里挤出来。
“你写得那些,我都没说过!”
狄小店∶“里面也包括一些我的推断……你别管了,接着说。”
“我说什么说!”郭立大叫起来,“你这不是信口雌黄,颠倒黑白吗!”
“你喊什么。”狄小店皱起眉,“有关案情的我一句没说,怎么就雌黄了?再说,咱俩谁颠倒黑白还不一定呢。”
闵碧诗凑近看那册子,只见狄小店方才画下的全是波浪线。
闵碧诗∶…………
京都人都是这么办案的?
闵碧诗莫名想到赫连袭,当时他贸然夜闯东涧村,被当成拐孩童的人牙子,俩人差点没被群情激奋的村民打死。
狄小店注意到闵碧诗在看他,于是转过头,低声道∶“这是策略,评事稍安勿躁。”
趁着这个机会,郭立一把抓住闵碧诗的袖子∶“大人您一表人才,风光霁月,一看就是为民请命的好官!救我啊大人!”
狄小店“嘶”了一声,硬是把郭立的手揪下来。
“我怎么跟你说的?”狄小店用笔杆敲着栏杆,“断案要讲证据,证据!你奉承谁都没用!”
郭立撇着嘴瞪他。
“我再问你。”狄小店说,“照你说,常童生和逯翁的死是因果循环,那任彧的死因该如何解释?”
郭立早知他会这样问,于是道∶“我怎么知道,这归你们官府管,有人死于非命,衙门不应该去查吗,我一个教书的能知道什么?”
狄小店问∶“你怎么知道任彧是死于非命?”
“官府说的啊。”郭立说,“牢里的狱吏都知道,仵作验出他是被勒死的。”
狄小店点着笔杆,说∶“七月初二,逯翁死,初五,任彧死,初八,常童生死。任彧的死亡日期刚好夹在逯翁和常童生之间,他们三人的死因没有关联吗?”
“我不知道。”郭立说,“那个任彧,我都没见过他。”
“咦?”狄小店突然道,“任彧的尸身是初五早上在河边发现的,你傍晚就目睹了逯翁投胎之事,这么巧?”
郭立突然一滞,僵硬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杀的那个任彧?你不要太荒唐!”
“不是。”狄小店连连摆手,“我没说是你杀的,我相信以郭秀才的品行,杀人越货这种事是肯定做不出的,我就是好奇,怎么会这么巧……”
郭立气得不想理他,别过脸去,说∶“你还有没有事?”
“你再回忆回忆,从你目睹常童生推落逯翁,再到逯翁冤魂投胎韩家小儿,整个过程里,除了你,可还有其他目击证人?”
郭立道∶“没了。”
狄小店叹口气∶“这可难弄,只有你一人的供词,无法作为呈堂证供,我们也没法核验真伪啊。”
郭立没做声,只朝他们露出个后背。
狄小店转头看闵碧诗,问∶“闵评事,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闵碧诗顿了顿,道∶“今日太晚,明日吧。”
狄小店点点头,转身就要和闵碧诗一同离去。
郭立这时蓦然回过头,扒着栏杆叫道∶“等等!”
闵碧诗和狄小店都回头看他。
狄小店∶“怎么……”
只见郭立紧紧盯着他们二人,缓缓开口道∶“你们信不信因果?”
狄小店眉心蹙起两道皱褶,半晌没作声。
郭立又问∶“如果这世间真有因果报应呢?”
狄小店点了点头,道∶“也许真的有吧,但没有证据,说什么都是白费。大理寺不会放过每一个凶手,亦不会冤枉每一个无辜,死者无法开口诉说冤情,我们大理寺自会帮他们查清。”
说完,二人就离开了。
幽深黑暗的大牢尽头,只剩下一个仓皇落寞的身影,郭立站了良久,一直到头有些发晕,才又默默坐了回去。
*
县丞站在牢外一直等着,见他们出来,赶紧迎上去。
“对不住啊两位大人。”县丞拱手道,“时辰太晚,县令大人已经回府了,明日一早他就过来,下官现下先给大人们安排住处。”
狄小店回礼道∶“县丞不必多礼,深夜造访实属冒昧,衙里随便安排个落脚的地方便可。”
“那哪成。”县丞说,“咱们万年县天子脚下,人杰地灵,哪能亏待了贵客,二位大人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