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勤保障组建立起来的第一个紧急任务就是要赶在春天锄地播种,他们只能拿实验室工具箱里的小锯条锯掉绿化带里的银杏树,长了十几年的树被锯成一段段的,万一后来没有电了,还能当作柴火。小叶黄杨、迎春、杜鹃、绣球、紫藤、凤仙还有郝奇痛恨的一串红,通通被刨了出来,铺在图书馆门前的草地上晾干,用塑料绳扎成一小捆儿一小捆儿的。
由于图书馆温湿度最合适,空间又宽敞,大家都弓着腰背着一垛一垛的备用柴堆进去,徒书贯活了几千年都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图书馆的地板上满是泥巴和黄士,木头和用木头做的纸摞在一起,男的光着膀子,女的不穿bra,大家累得都没有男女之间的避讳,坐在自习用的椅子上喝着老浓茶乘凉休息。有时候纯体力劳动,不动一点儿脑子,好像也挺快乐的。
幸亏他们都是青壮年的学生,一身用不完的牛劲儿,一鼓作气把这弹丸之地的地面硬化全扒了,翻了两遍土,成就了好几对农学情侣。
徒书贯觉得自己不应该袖手旁观,当他穿着全是折痕的皮鞋和破破烂烂的西装锄地时,好多人都来看他,看这个温文尔雅的文化人现在是多么诙谐的一副派头。他一锄头扒出来几条拧来拧去的蚯蚓,霎时间头皮都麻了,扔了锄头再也不踏进绿化带半步,被普罗拉进了“疫苗组”。
虽然后勤保障组的工作看起来已经很荒诞了,疫苗组那边的疯癫程度不遑多让——
起初画风还挺正常的,搞免疫学的同学提出可以先把自然科学的基本方法简单套用试试,把资本病毒减毒一下,做成减毒活疫苗。
大家都是理科生,这个提议非常好接受。实验材料也容易获得,金钱精从他们的宿舍楼里清点出来好多带病毒物品。
施严试特意从“治疗组”那边跑来看,他之前纳闷的不得了,这病毒到底是咋进来的。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小山一样的东西,什么都有,包罗万象,根本没办法分门别类,也没有共同点,他随手拿起一个肖斯塔科维奇的吱吱乐,“这些都带病毒?”
“对……”高强度的病毒识别和物品转运让金钱精气喘吁吁,“提醒一下,版权也要花钱买的哦,所以资本病毒也可以通过版权的流通而传播。”
“对呀!版权!对不起对不起,sci-hub偷习惯了……”施严试突然恍然大悟,他的疑问终于得到了解决,心满意足地回报告厅跟其他治疗组的成员激烈争论。
但疫苗组的同学们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他们根本没办法灭活这个资本病毒——他们像对待大闹天宫的孙悟空一样对待这个病毒,由于普罗具有完全抗性,所以由他来操作,他们把带毒物品剪成小块,用火烧成灰、用强酸强碱浸泡、用液氮冻碎、用有机溶剂溶解、用高压灭菌锅给它湿热灭菌、用紫外灯长时间照射、用超声锅疯狂超声、用均质机打成糊糊……
经金钱精的结果验证,所有方法都不能减弱资本病毒的毒性,普罗平时做实验的那种“无疾而终”感又来了。
而治疗组那边的进展就更慢了,他们仍受限于头脑中知识的束缚,还在讨论该用什么方式给这些“患者”打药——静脉注射、皮下注射、肌肉注射肯定是不行了,他们多半都没有了血管和肌肉;皮肤给药听起来虽然有道理,但他们好多变成了金属制品、玻璃制品、塑料制品,药物不怎么往里渗透。施严试还提出一个顾虑,这些患者现在是东西的形态,结构千奇百怪,都是他们不熟悉的,如果给药的时候不小心破坏了他们的结构,等他们变回了人,半身不遂了咋整。
他们就在这种“对患者负责”的严谨态度下,小心翼翼地稳步不前。
生活虽然非常疯癫,但每个人都习以为常地过了起来。大家好像都疯掉了,只不过举止都很正常。
第四年-夏
随着天气渐渐热起来,后勤保障组的成果逐渐显露,他们种植的蔬菜大部分都很成功,毕竟都是中华民族驯化了几千年的品种,什么西红柿、黄瓜、豆角、土豆、辣椒、韭菜之类的,在绿化带里长得非常旺盛。
七八个广东同学每天都兢兢业业地给大家白灼油菜,直到大家受不了这些青菜的原味了,派北方的学生红烧一下,山东和东北的同学们不负众望,把土豆做得贼香。还有一个脸白白的朝鲜族同学,试图凭借微弱的童年记忆制作一些泡菜,搞发酵和微生物的同学们都跑去给她帮忙。
疫苗组的其他组员还在想尽一切办法给资本病毒减毒,普罗过去被施严试折磨的经验告诉他,只要这个方向走不通就得赶紧换一个,耗下去多半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还好他现在能自主决定要做点儿啥了,没人再安排他、逼迫他做这做那。
他有一个多周完全没动手做任何实验,由另一个被半物化的同学接替他的工作,他每天都登上整个校区的制高点——图书馆的楼顶,独自一人躺在那里,仰面看着天空,内心感到无比的自由,他的思维像无孔不入的风,在无边无际的空中飞荡。
他听到有脚步声向他靠近,他不用抬头也知道那是徒书贯。
徒书贯自然地坐在他的身边,发出一声终于能休息一下的叹息。
普罗翻身朝徒书贯侧躺着,用小臂撑着脑袋,见徒书贯没有穿外套,袖扣都不知所踪,两个袖筒都高高挽起,一条裤腿的膝盖处有个破洞,应该是猛摔了一跤,两只脚都没穿鞋,却还穿着袜子。
普罗噗嗤笑了一声。
“怎么了?”
“没什么,他们的结果怎么样?”
“都失败了。”
普罗料到了,又平躺了回去。
徒书贯好奇地从上往下看着他,“你在想什么?”
“我在思考……为什么我会有完全抗性?总的来说,我很普通,就是普罗大众的一员,不是么?”
“你当然不一样,你比他们全面的多,底下那些理科生可没熟读文史哲著作。”
普罗自嘲地一笑,“害,那有什么用,那些学科既不能给我带来财富,也不能带来荣誉,连拯救世界都是这帮理科技术员在……”
忽然,他脑子里闪过自己说过的一句话,一下子坐了起来。
徒书贯期待地看着他,“你想到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