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你变得无比坚强,是因为什么呢?”
普罗吸了一下冻得通红的鼻头,“人类不能封闭自我,也不能储存快乐,但可以提高忍受痛苦的能力。”
他回头指指科研楼,“我原来在实验室里的时候,浸淫在所有人对未来的绝望之中,我觉得这就是痛苦巅峰了。”
他又看向胆小妹妹殒命的那片白石子,上面还留着零星一点血迹,“后来我发现死亡比那可怕一百倍,我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摆脱那种黑暗。”
他叹了口气,“但这几天我才知道,怕死比真的死掉还要恐怖,我走在同学们中间,每时每刻都有二三十个人的焦灼辐射着我。第一天发早餐的时候,我也以为我会撑不住,每个人的精神都冲进我的大脑,尖叫着‘死到临头啦’‘完蛋啦’‘下一个就是我’……”
徒书贯歉疚地哎呀一声,“当时太忙乱了,我都没注意到你情况不佳!”
“不,徒老师,你没有责任照顾我的身心健康。而且,我现在想来,经历那段痛苦是非常有价值的,它造就了现在的我。”
他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不过,现在的我可能也不是究极形态,我妈说,越能吃苦,就越吃苦。”
“放心吧,如果这场灾难我们可以平安度过,以后你就可以放心地在图书馆的抽象空间里过无忧无虑的生活了。”
普罗再一次犹豫了,他的眉心皱了起来,看着在高楼里闹哄哄的平头青年们,“可能吧。”
徒书贯的手机突然“哔哔哔”的响起来。
普罗奇怪地问:“你的手机能接电话?”
“当然不能,莱博发送某个特定波段的信号,它就会响。”
普罗明白了,“好家伙,智能机当BB机用。”
“我们去一教找他们。”
“咦?你怎么知道他们在一教?”
“他发的是摩斯电码。”
“嗬!智能机当电报用!”普罗大为震撼,“不是,徒老师,你怎么会读码?”
“二战的时候我当过信号兵。”
“哈?徒老师,你还参过战?”
徒书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么热血的事情是不是听起来跟我很不匹配?”
普罗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又一下,接着摇摇头,每当他觉得自己已经了解徒书贯了,就会发现自己只触及了他的皮毛。
他们火速与郝施二人汇合,郝奇已经不见了踪影,施严试正坐在可连的个人物品旁边按各种电脑快捷键。
施严试听见门开的声音,抬头看他俩来了,开门见山:“不只是这两个学生被物化了。”
“啊?”
“还有那种一整个宿舍都物化的,所以没人上报。我在统计感染过病毒但没完全物化的学生,让他们去帮忙清理带病毒的东西。”
普罗胸脯一拍就是干,“我有完全抗性!”
施严试点点头,发出清晰的指令:“去宿舍楼帮郝奇。爸,等东西搬过来,咱俩就给每个人贴标签。”
他快速地叹了口气,“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复性(恢复原来的性质)的一天。”
普罗还没消化好刚刚摄入的不良情绪,就立刻奔向疫区。徒书贯从前胸口袋掏出笔来,严阵以待。
这个资本病毒比他们想象中还恶毒,被物化学生的个人物品整整堆满了两间大阶梯教室,最后施严试点了点,这个校区还剩70%的学生。
一时间所有的幸存者都夹起尾巴来谨慎做人,接连几天都没有新的物化事件。
但好景不长,人毕竟不能长时间只靠刚需活着,躺在宿舍里好吃懒做、好逸恶劳,谁不想来瓶可乐呢?学生们好了伤疤忘了疼,危机感又减弱了,陆续试验了许多“非交易形式”的交易——
他们试了无偿赠与,甚至还签了赠予协议;还试了一个人将物品丢弃,另一个人捡拾;或者已经领取结婚证的大龄学生把对方的财产变成共同财产……
无一例外,都以变成东西为结尾。
施严试百思不得其解,资本病毒到底寄生在什么东西上面,这跟他以往研究过的病毒大相径庭。
徒书贯的讲稿里,让同学们警惕的交易形式条目越来越长、越来越多。
普罗感觉到整个校区的基础情绪噪音越来越消极、越来越绝望。
他们又聚在一起商量,徒书贯问郝奇:“怎么办?要上报吗?”
“不行,我就怕他们通通两炮把这些人都干掉,你知道的,什么‘人道主义净化’之类的狗屁玩意儿。你确定外面一点都不知道我们的内部情况?”
“绝对不知道,我的措辞很严谨,没有任何指向性。”
施严试抬起手来,手腕上带着徒书贯的万年历手表,以前他还对这个机械玩意儿嗤之以鼻来着。
郝奇歪嘴笑着看他读数的样子,他的手腕比徒书贯细不少,表盘显得特别大,有种小孩戴大人表的少年感。
施严试念出表盘上的日期,“如果我的模型没有错误,外面的世界应该也快自顾不暇了。”
普罗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忍不住紧张起来。
徒书贯捏了捏他的大臂,安慰他:“别担心,你的家人我已经安顿好了,他们不会有事的。”
普罗点点头,他担心的是整个人类世界就此覆灭。
他靠在没有胶条的窗户旁边,冷风像蛇一样嘶嘶地吹进来,这个冬天,格外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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