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奇去电梯口拿了一沓大黑垃圾袋,动手把可连二人的个人物品装袋打包,不一会儿施严试也回来加入了他。
两人到二教挑了一间最偏僻的教室,施严试在试剂盒和斐济杯上贴上了标签。
郝奇看着他在标签上标记了两人的名字、身份证号和学号,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你认为会出现更多的物品?为了防止记不清谁是谁,都给他们贴上标签?”
施严试没有回答,他当然希望这是第一起也是最后一起,“严谨一点总归是好的。”
他在两人的生活用品各自堆在一起,也贴上了相同的标签,在excel里做了登记。
忙完这些,他抹了把头上的汗,看了一眼那两个物品小堆,心底忽然涌起一阵难过,“两个学生的阶段性人生总结……就是这个?”
“嗯?”郝奇抬起头来。
“不受尊重的身体和意志,一堆打折的T恤,一大把数据线,一个不插电就关机的破电脑,青春应该是这样的吗?”
“你以前不也是这样吗?”郝奇反问他。
“……我改主意了,我觉得……我也说不上来——算了,我手机怎么一直响?”施严试掏出手机,就搬东西的这会儿工夫,已经有上千条消息,“哎呀,怎么回事?”
校内沟通平台像爆炸了臭屁弹一样,所有的学生们都在零零碎碎又汹涌澎湃地问发生了什么。
这时,窗外传来扩音器开启的“滋——”,徒书贯平和稳定而镇定人心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校区,两栋宿舍楼都安静了下来,面向图书馆的那一面窗户挤满了脑袋。
徒书贯坦诚地跟同学们描述了刚刚的事件,并告诫大家不要以任何形式进行交易,最后又让大家一定不要恐慌,强调在现在这个关头,冷静是第一位的,把自己能做的都做到,就一定是安全的。
郝奇纳闷地看着施严试:“他不是带普罗冷静去了吗?”
施严试摇摇头。
平心而论,普罗的靠谱程度真不应该被评为B,徒书贯本来以为普罗暴风吸入那么强的恐惧情绪肯定会崩溃。
但普罗这次有经验了,他虽然生理上一副被吓死了的样子,但他的认知清醒地意识到这股情绪不属于他。他像被注射了不合适的药物,用自己的肝脏慢慢代谢掉这些有毒的物质。
但他无法控制住自己不发抖,他紧紧在胸前握着拳,后磨牙互相打架,艰难地跟徒书贯说:“不能……拖、、拖延,如果我是其他同学,我宁愿知道……真相,也不愿意看虚假的粉饰……太平,快??告诉??他们,他们会更??安心!”
“好了,你不要再共情其他人了!”徒书贯真的生气了,“你这是在伤害自己!”
普罗再次央求他,“真的??快去写……讲稿!马上??广播!”
徒书贯都被气笑了,“你觉得我现在是什么感觉?”
“生气??焦虑??”
“对!你让我怎么去写稿?去播报?”
普罗的眼神忽然变得英勇而坚定,他一把攥住了徒书贯的随便两根手指。
“你在干嘛?!”
徒书贯话音未落,他的担忧情绪已经全——部——被普罗吸走了。
普罗感觉更糟糕了,他甚至想流泪,“你会产生新的??消极情绪,撑不了??太久,快去!”
徒书贯此时镇静得离谱,比施严试做实验的时候还镇静,他冷静地拽着普罗来到广播室,把普罗安置在一个经年的铁椅子上,让他在那里哆嗦,然后开始伏在控制台上专心写稿,并情绪稳定地念完了整个稿子。
在关闭播放键的那一刹那,他的心底涌起了新一波的忧虑与心痛,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猛回头怒视着普罗。
而普罗已经停止了颤抖,疲惫地倚在断了半边的靠背上,用平稳的语速真诚地评价道:“一流的造词造句水平。”
“嗯?”徒书贯惊讶地发现普罗竟然好多了。
普罗往后撸了一把蓬乱的头发,“想不到吧?我没有大崩溃。”
“嗯……”徒书贯怀疑地盯着普罗的脸,想找到佯装镇定的痕迹。
“可以陪我到中庭走走吗?”
徒书贯吃了一惊,“我以为你会避免再去那里,毕竟那里……有一些不愉快的回忆。”
他又后悔自己说的太委婉了,不够表达他的心情,又重重地补了一句,“你差点死掉!”
他觉得还不够,又追加了一句,“还是因为一只流浪猫!”
他觉得依然不够,又加了一句,“它还不是你的猫!”
他又觉得自己的发言显得太不沉稳了,开始后悔。
普罗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苍白的笑意,“谢谢你徒老师,我知道你很在意我的死活。”
徒书贯脱口而出:“什么叫‘在意你的死活’,我很珍视你的生命!”
哎呀,话赶话,他又不小心吐露心声了。
普罗用手撑着膝盖,自己站了起来,“我们走吧,我最近又有一些新的人生感悟想给你分享。”
不知道为什么,徒书贯觉得普罗的话很亲密,分享人生感悟这件事应当是很亲密的吧?
他走过去挽住了普罗的小臂,胯骨和普罗的紧紧贴在一起。他们又形成了这样一个互相支持的机械结构,普罗都没注意过,到底是什么时候这些动作变得如此自然?
他俩沿着草坪的边缘,慢慢走向下沉中庭。
普罗的眼睛仿佛在看一个很远的地方,“我以前以为我能把积极的情绪当成能量储存起来,等到快要被消极情绪压垮的时候,就拿出来对冲。用力地记住所有的美好,记住那种光明和温暖,即便再步入黑暗与冷酷,也仍然保有勇气和力量。”
徒书贯认同他的观点,“原来你是往这个方向努力的,我以为你会想方法封闭内心呢,你的方法比我的可行。”
普罗嗤笑了一下过去的自己,“但我后来发现人类的情绪根本就不是这样运作的,人根本不能因为过去的快乐,现在就能不难过,有时候过去的快乐还加倍了现在的难过。”
“嘶——确实。”
“之后我的生活变得日新月异,我没工夫再管我的共情能力,但我今天突然发现,我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